精神供品
老A是個工程師,在崗位的時候頗有些權威,但六十一過退休回家,突然變成了閑人。於是,精神一鬆懈,身上各種毛病都顯露出來,前天腿疼,昨日腰酸,今朝又是血壓上升,弄得他心緒難寧,煩躁不安,動不動就發脾氣,老伴不吃他這一套,為一點點小事,倆人便鬥嘴,吵架,整天氣哄哄。
後來,在過去的一位徒弟的影響下,他愛好起了攝影。先從最簡單的照相機入手,慢慢地向高級攝影技術發展。參加發燒友俱樂部,進出攝影器材商店,與影友交流經驗。對照相機這個精密的儀器的研究和擺弄,興趣越來越大。
退休之前,老A常帶徒弟們給外邊做技術工程。因此,手頭有一筆積蓄。他先購買了幾百元錢的海鷗相機,很快就覺得檔次低,更換為幾千元錢的美能達。接著又感到不夠專業,便宜將美能達處理掉,湊了萬元多添置了尼康手動相機的最高產品F3。後來聽說尼康自動對焦相機的最新專業頂級F5問世,就又花了近兩萬購回F5.
尼康F5是高科技產品,做得威風紮實,給人沉甸甸的感覺,並且自動化程度很高。老A將嶄新黑亮的F5放在櫃子裏,用紅布蓋住機頂。過幾天,又挪到客廳的大桌上;再過幾天,又搬到臥室的書桌前。每天,他都要摸一摸相機,或者空過幾個快門聽聽響聲,心中就踏實舒坦。有時候坐在桌前,盯著相機出神,一派滿足和安詳的情態。
近幾年攝影界的活動很多,有時出外采風,有時展覽交流,有時參賽評獎,幾乎所有活動,老A都積極參加。他拍照很仔細,扛著大三角架,戴著白手套,將相機支起來,慢慢地取景、調焦、撳動快門。照片衝洗出來後,也不投稿出去發表,隻是挑幾張好的放大裝框,掛在客廳的牆壁上自己欣賞。
老A的牢騷少了,身體的毛病也減輕了,與老伴的關係也變得親熱平和起來。老伴自然很高興,大力支持他的業餘攝影活動。
不知是出於對老伴的關心,還是出於自己搞攝影愛花錢的內疚,再不就是出於大家都下水,誰甭嫌誰的鞋濕了的私自心理,反正在老A的鼓勵下,老伴也發燒起攝影來。當然,老伴隻能用老A淘汰下來的低檔相機,太高級的,隻有在他自己手中才放心。
現在,老A倆口是攝影隊伍裏年紀最大的夫妻戰士,在甘南的廣闊草地,在陝北的起伏高原,在壺口的黃河兩岸,在瀛湖的漢江渡頭,常見他們夫婦倆身挎照相機奔走匆忙,其樂無窮。
有人問:“老A,你這麼大年紀了,搞攝影圖個啥呀?”
老A答:“不圖名,不圖利,就圖個高興。”
老A的家裏沒有佛像,不設香案,最顯眼兒最為重要的位置上,擺放著身披紅綢的照相機。
聲音的方向
長街上,有歌聲飄來,抬頭一看,對麵走來一對賣唱的青年男女。那男的身材清瘦單薄,是個瞎子,他一隻手扶著木推車,另一隻手舉著話筒,竟自歌唱著。他的聲音有點兒沙啞,但蒼勁動聽,曲調也比較悠揚,帶著民歌的風味。他身邊的女子個頭稍低,顯得豐滿健康,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撲閃撲閃,似會說話。她推著木製小推車,車板上放著擴音機和喇叭。車子緩緩前行,帶著瞎子,帶著歌聲,帶著一種祈望而來。
我將一張紙幣放在車板上,輕聲問:“你們從哪兒來?”
他們停下腳步。
姑娘望著我閃了一下眼睛,用手去摸了一下男子的手背。
男子意會了,微笑地說:“謝謝,好人。”
從男子的口音中,我聽出了他們的大概來處。
“你們好像是陝南人吧?”我說。
男子回答:“是啊,我們是白河人。先生去過白河嗎?”
白河是陝南的一個小縣份,位於秦楚交界地帶,那兒民風淳厚,人比較聰明精巧。過去在陝南工作時,我曾多次去這個縣裏采風。
“去過去過,我也是陝南人。”我忙說。
男子握住我的手,搖著:“遇到老鄉了,謝謝。”
“你們出來謀生活,不容易啊。”我說著,掏出口袋裏裝得所有的也不太多的錢,全部放在他們的車板上。
姑娘的眼睛潮了,但還是沒說話。
她用手掌又使勁兒拍拍男子的手背。
男子說:“我愛人是啞巴,她說她很感謝你。”
我頓時楞住了。
原來這是兩個殘疾人。男子看不見光明,由女人給他帶路;女人發不出聲音,由男子代她說話。他們這樣相互補充著,相互幫助著,把生活進行下去。
可以看出,他們生活的很簡單甚至很艱辛,但很恩愛。
從這對浪跡江湖的平民身上,我們感受到一種夫妻的奧義和人間的溫情。
小車向前推去,歌聲向前飄去。
我留戀地打量著聲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