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
去年的中秋節,我是在故鄉度過的。那天夜晚,景色真好:天空象一匹藍緞子,長綿無盡地、平平展展地鋪開著,明淨得象碧玉,嬌柔得似春水,閃映出淡淡的光澤兒,散發出清新的氣味兒。月亮象一個白玉盤,端端正正地、高高遠遠地懸掛在中天,鮮亮而明晰。玉盤當中的白兔和桂樹,隱約可見。在淡黃色的月光之下,青山更高了,竹影更濃了,溪水更亮了。
我從屋裏端出一個小圓桌,輕輕地放在月光流溢的院地上。母親把早已準備好的食物一碟一碟擺出來,我一看,好豐盛啊那紅紅的石榴,圓大肥實,脹破的肚皮處露出銀珠似的粒兒,那圓扁扁的磨盤柿子,已經熟透了,咬口準會蜜汁滿嘴那炒得黃橙橙的板栗,散發著誘人的濃香;那皺著嘴皮的核桃,你隻要磕破它身上的硬殼,就會嚐到脆香的核桃仁;還有山梨、蜜棗、花生、瓜籽......這些吃貨,大都是自家房前屋後栽種收獲的土特產。
東西已擺好,卻不知弟弟到哪兒去了。圓月圓月,當然一家人坐在一起才好,於是我問母親:
"媽,老二人呢?"
"請謝婆去了。"母親回答,"可能是坐。爛板凳諞忘了時辰,還不見回來。"
逸時我想起來,昨天我剛進家門,母親便告訴說,謝婆給弟弟介紹了一個媳婦,一前些天已見過麵,弟弟很滿意。接著又取出姑娘的照片讓我看,看樣子是麵貌端莊、樸實大方的農村姑娘,弟弟既然喜歡,我自然沒意見。今晚中秋月夜,請謝婆這位月老來共同賞月,當然最好不過了。
我站起來說:"媽,我去找找他們。"
母親點點頭:"快去快回,一定請謝婆來。"我沿著房後那條石板路,向村後的謝婆家走去。月色真好,照在石板上,如瀉水銀。我小心翼翼地走著"似乎覺得猛一腳下去,會踩碎一件美好的東西。月光把我的身影清晰地投在地上,往前一走,身影便剪破一片月色;但身後又馬上恢複月色一片了。我象一條小船兒;在月色之海裏向前劃去。周圍很寂靜,風吹竹葉,輕聲的響著。椿樹上的秋蟬,細聲細氣兒、時斷時續地嗚叫。我的腳步聲,不知驚動了前麵的什麼小寶貝,它受驚後恐慌地從石板路上跳起,躲進了道旁的草叢之中。秋夜靜靜,月色清清,大腦裏思緒的波紋傳得很遠,我想起了謝婆。
她恐怕60出頭了吧,從我記事起她便是食寡婦,為集體飼養著一條黃牛,每天清晨,她肩挑糞筐,手牽韁繩讓獨根苗寶貝兒子騎坐在牛背上,慢慢地向山坡走去,夜幕降臨韻時候,母子倆回村了,母親肩挑一筐糞,兒子背著一捆青草,黃牛鼓著圓肚兒自由自在地走在前麵。她的生活似乎還過得去,養牛的工分,加上糞錢,剛夠兩人用。但怎麼幹也闊綽不起來,母子倆住一間舊草房,多年無力翻修。但謝婆卻是個樂天派,遲早見她臉上帶著笑,似乎無憂無愁。有時我放學回來,看見她站在小河沿的暮色中,手中韁繩放得緩緩的,嘴裏打著哨牛低頭去飲水,逢她高興,還哼起山裏流傳的古老動聽的小曲兒呢,聲音挺脆剝。提起謝婆,倒還是故鄉一個有名的人物,這裏兩山夾一川,九村十八莊,很多人知曉她。因為她愛做好事,兒子想找媳婦的,女兒想尋婆家的,都來請她幫助,她總是盡力成全,盡量使眾青年結成百年之好。那舊戲裏的牙婆媒爺似乎都是扯筋弄絆不正經的角色,劇作家未免一篙打一船,冤枉了些好人。其實;說媒的人倒值得大大謳歌一番呢。他們使許多男女組成小家庭,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對社會發展起了促進作用。誰都知道說媒這號事,有時出力不討好,小兩口關係好了;或許記得媒人的恩德,如果小兩口關係不好,媒人就成了散氣壇子。謝婆替人說媒從不搗事弄非,不索取代價,但自然還是得罪了一些人。文化大革命中破四舊打倒牛鬼蛇神,謝婆成了大隊婦女會上挨批的典型,高板凳站了不少次,原來修德行善的婦人現在變成臭名昭著的壞分子。此後她下決心不再過問媒事,話不多說,小曲兒也不多唱了,整天沉默寡言,蔫不搭搭,讓人覺得可憐。後來,我上大學離開故鄉,便不知道謝婆的消息了,昨天問起母親,才知道公社已給謝婆平了反,於是來找她說媒的人更多更勤了。近年來需要男婚女嫁的青年人似乎特別多,她歎了一口氣,說:"唉,我雖然土擁脖子了,但願青年人都幸福起來。"。於是就重打鑼鼓另開張,她那一間舊草房,現在簡直成了山村裏的婚姻介紹所。
前麵的竹林隙中,閃爍著一星光亮,那便是謝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