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拐過了竹林,走上了謝家的台階。柴門敞開著,外半間房裏亮著燈,看起來收拾得還幹淨,床上鋪著新床單,枕頭旁邊放著一把梳子、一疙瘩白線。我驚異地發現,床裏邊的半麵牆上釘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這些照片均是一男一女合照相。噢,可能是青年們把結婚照送給他們的月老吧。我一細看,喲!好一些是我幼時的夥伴,你看看,他們和姑娘在一起照相顯得多別扭:有的偏頭愣腦,有的咧嘴澀笑,還有的一臉嚴肅......但從他們的眉毛和眼神裏,我卻看出了他們內心掩飾不住的喜悅。望著這些照片,我笑出了聲。

我的笑聲,引起了裏半間屋裏的一陣響動,我走過去撩起門簾,沒有燈,一片漆黑冬,什麼東西從床上跳下來,忽啦啦竄到門口,我慨?得往後一退,卻見一隻大花貓跑了出去。我衝裏屋喊:

"有人嗎?"......

沒有回聲。我自言自語地說:"沒人在家,門卻大敞著。"

這時,裏屋的床上忽然坐起一個黑影來,甕聲甕氣地說:"你找她,不在。"

聽聲音,原來是謝婆的兒子柱娃,我便問:"柱娃,你媽到哪裏去了?你看見我弟弟嗎?"

"都在後頭劉家嚼舌根。"

柱娃懶懶地回答了這麼一句,然後打哈欠展個腰。又平平地躺下去。

我退出屋來,心裏想:柱娃沒有變,還是那麼憨厚的近乎傻。他與老娘真是兩個性格。謝婆樂觀、熱情,能說會道;柱娃卻孤僻、呆板打一杠子哼一聲。柱娃如今恐怕三十老幾了吧,還沒說下媳婦,他一定很孤獨寂寞,因此除了在隊裏幹活,就在家裏蒙頭蓋腦睡悶覺。咳,大多數光棍,性格都古怪,不是怪僻得出奇,就是樂觀的意外。柱婆真令人同情。劉家就在謝家的房後,我剛拐過牆碼頭,就聽見謝婆爽朗的話音:

"養女百家問,養兒問百家,古之常理嘛!斃見個麵,成與不成都沒啥。反芷強擰的瓜不甜,但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其餘的話,你們見麵時細法拉吧。"

"行,謝婆,害你淘神了。吃呀,這是蛋糕,不墊牙,給。"這是劉家大媽的聲音。人堆中,有人看見了我,於是站起來打招呼,接著大家都站起來"我搖手說:"別起掣來,我不打擾大家。謝婆,我媽請你過去玩昵。"謝婆往前走了一步,抱歉地說!"哎喲還勞你來請一遍,老二不是早就來了嘛,我忘性大,隻顧得說話......"

弟弟從謝婆身後轉過來,說:"我催幾次了,今晚請謝婆的人多,她打不過轉身萊謝婆對劉家的人說:"這邊的事,先這麼辦吧,好,我走另一家啦。"

我在前邊開路,弟弟斷後,把謝婆讓在中間。家裏,母親等急了,迎著謝婆說:"哎喲,八月十五中秋夜,你這個月下老人,可是個大紅人啦謝婆笑著說:"我這賞月呀,可是有重點的,要不一身分八塊也轉不過來,那麼多的一對一對喲!"

我接住問:"謝婆,你說成了多少對兒呀?"謝婆搖搖頭:咋算得清喲,有的人家老子由我說媒成親,生了娃,現在兒子又是我給相端的媳婦,一家兩輩都謝紅爺。"

我讚歎地說:"謝婆,你實在是難得的月老,做了這麼多好事啊!"

謝婆說:"遇水搭橋,逢山開路嘛。舊戲裏有一句唱詞"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咱是能積德就積點德,反正,人在世上好事多做,瞎話免言。其實,我不過起個牽線作用,成不成是人家青年人自己談的,嘿嘿。"

坐穩之後,母親把桌上的吃食都推到了謝婆麵前,謝婆伸手在柿子盤裏捏了一會兒,揀一個很軟的柿子慢慢地吃起來,一邊問弟弟:"老二,咋樣?人你已見過了,滿意不滿意呀?棒打鴛鴦分不開,馬尾搓繩股不合,你自己做主兒。"

弟弟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說:"這,這,咋個說呢......"母親說:"他口羞不好說,我明白,他心裏喜歡哩,這幾天樂得歌兒不離口,走路一蹦三跳,也變得勤快了,千活不讓我淘神啦。""嗨,媽也......"弟弟阻止著。媽媽不理他的茬,又對謝婆說:"他把姑娘的照片都壓在枕頭底下,我刷鋪時看到了......"

大家都笑起來,弟弟更尷尬了,有點惱羞成怒地用眼睛使勁盯母親。"謝婆止住笑說:"老二,別紅臉,甭學那窩裏招,害怕見人。好,明天我給女方家回話,這事有八成了,又是一對兒。喂,我也該走了,隻有柱娃一人在家裏,我得早些回去。"我說:"柱娃一人在家裏怪悶的,你讓他也出來玩玩吧!"謝婆有點氣憤地說:"哼,越來越強了!象長了兩個抵角,一說話就頂我,一閑下來,他就倒在床上睡死覺,咳,牛大一樁,說也不頂用,我把他沒法,由他信馬由韁去......"母親說:"謝婆,你也該給柱娃說個媳婦,或許他能變活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