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幻
這老漢一輩子與船為伍。船是他的家,船是他謀生的工具,船是他的老婆,也是他的孩子。晚飯時喝了半斤"獼猴桃白幹",自斟自飲無人作陪,酒興兒發散不出去,便有些微醉了。此刻覺得渾身發熱,頭腦發脹,想活動活動。他便彎腰爬出篷艙,在船頭站定,任憑江鳳來溫柔的撫摸他燙熱的身體。眼望遠處,夜很黑,江上還籠罩著擠不破的濃霧兒。江那岸有一隻船上亮著燈光,象一隻鬼眼睛在朦朧中眨閃,似乎在注視什麼,召喚什麼,挺神秘挺有趣兒。這情景與他的心境相吻合,便產生了許多聯想,觸動了藏在記憶倉庫深處的一根生了鏽的神經。心一熱,想唱歌,唱歌也是一種發泄的方法嘛。
於是,清了清嗓子,蒼老但還宏亮的歌聲射向了江麵:
山歌不唱不開懷,
槳兒不搖船不擺,
磨子不推不自轉,
鮮花不綻蜂不采,
哎,
妹不招手哥不來。
一曲歌罷,心裏憋得悶氣放出了許多,竄動的欲火也壓下去不少。興還未盡,正想接著再唱,忽聽江那岸燈光明滅處射過來一陣女人的歌聲:
妹在茫茫江這頭,
哥變魚兒往這遊,
妹罵情哥好大膽,
隔岸鮮花你來偷,
哎,果然夠朋友。
這歌聲十分熟悉,雖然年代久遠但至今難以忘懷。於是,老漢被帶回了那個同樣朦朧的夜晚,那陣情投意合的對唱,那個渾身熱情的女人,那種銷魂奪魄的幸福,當然還有那剜心割膽的痛苦訣別......老漢更加昏然了,身子輕飄飄的,簡直真正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年輕的事中去心感身受了他身臨其境般的繼續唱著,
天上星多月不明,
地上坑多路不平,
塘裏台多混了水,
江中船多擋路程,
哎,嬌妹郎多花了心。
奇怪,隻聽江那岸的女人也接著唱開了,聲聲入耳,句句熱情:
昨晚與哥同過河,
桅杆頂上掛銅鑼,
好鑼不用棒重打,
好哥不用詳細說,
哎,妹有心事你可測?
不但場景相同,聲音相同,連這對歌的內容也隻字不差。老漢身子一震,神情一揚,連連喚道:啊,是她,她回來了,聽,她在呼喚我過江去呢。老漢周身來了熱勁兒,他想象當年那樣脫掉衣服遊過江去,可又覺得現在自己腳手僵硬,體力不濟了。他想解開纜繩直接劃船過去,但夜幕沉沉,暗流洶湧,看否清水路實在沒把握。他為自己現在的懦弱感到氣憤和害羞。猛地,他想起了上遊不遠處那一座新修的大橋,便立即跳下船來,撒腿向大橋奔去。
好象在軟沙上跑步似的,費力不少卻速度很慢。半個時辰過去,老漢終於來到了江那岸女人唱歌的地方。
然而,江邊是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子也沒有,更不用說船隻,還有那眨閃的燈火了。
老漢傻立在岸邊。冷風打著尖聲的呼哨,江水激出洶洶的浪聲,水鳥兒陰陽怪氣的嗚一切皆如鬼語。
老漢的醉意完全醒了。
江上的霧氣擠得更濃了。寒意陣陣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