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複
老師,是您和您的這幅畫救了我!
姑娘打開手上的公文包,從夾層裏仔細地拿出一張舊雜誌的封底--一幅珍藏了十幾年的彩印油畫,鄭重地捧給了畫家。
這話從哪兒說起呢?他莫名其妙地接過畫頁。高高的堤岸上,站著一個小姑娘。她長得非常漂亮,臉色卻蒼白憂鬱。背後流動著春水,幾隻小木船扯起的白帆吃滿了力,遠處隱約可見起伏的山巒,一片迷蒙的黛綠;唯有兩隻美麗的水鳥兒剪破綠屏展翅飛翔著,憑添了無限生機......畫家的眼發潮了。
這幅畫發表後曾引起過不少爭議,爭議的焦點在於姑娘的表情上。讚揚的說畫中人表現了什麼什麼1批評的說是暴露了什麼什麼。而主題是什麼?我說不清楚,也壓根沒去想過。哦,當時有一點卻眾口一詞:這畫從構圖到色彩,從形象整體到細部刻畫都很美,還說什麼技巧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哪能哩!?
我就是她,您還記得嗎?我知道您還會回來的,還會畫漢江的,今天終於盼到了!
這筆挺整潔的衣著、朗朗熱情的笑語,能與畫麵上捉襟見肘的衫褲、落落寡合的憂鬱重合麼?--這艱難的重合畢竟先從遠處山巒的起伏線一一重合著。對了,對了。豐腴與瘦削的臉廓也神奇地重合著......就在今天重又支起畫架的河邊,眼前的通體新漆的客輪貨駁與畫麵上的破舊木船也艱難地重合著那幾年我的日子不怎麼舒暢,所以才避開省城的騷亂回到故鄉的深山溝裏深入生活。岸邊踟躕的小女孩很不情願地答應給我做了模特兒,臉上推不開的陰雲正合著自己的心境,便真實淋漓地落筆作畫。她拒絕了我給她的一點兒報酬,隻要了一些顏料紙筆,說是也想學學畫,對就是她,長大成人了。不過,這一聲叫救了我"確怎麼也與"模特兒"重合不起來畫家迷惘地看著她珍重地收起了那幅油畫,聽著她從痛苦而遙遠的往事裏抽出的情愫。
那年月,父母因觀點不同,便瘋魔著離了婚。我跟著父親,繼母待我不好,我便成了多餘的孩子......我想結束自己的生命。那一天我在江邊轉悠,正打算投江了事,就是您,您叫住了我,要我做模特兒,我不由自主地答應下來。您畫完之後,要我欣賞。我...看,原來漢江是這主,美麗,山水是這麼多彩,我還挺漂亮,並不是讓人討厭的醜八怪。總之,看了您的畫,我覺得大自然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怎麼能輕易就告別它們呢?我決定不死了,還產生了想學習您那描繪大千世界的神奇本領的念頭。您支持了我,勉勵了我。此後,我便亂畫起來。後來,您這作品發表在雜誌上,我便剪下來經常帶在身邊,它給我美的享受與鼓舞,給我生的力量與韌勁,給我無窮無盡的聯想......剛才,我在船上認出了您,便找來了。走出迷惘的畫家精神為之一振,真沒想到藝術作品會有這麼大的魅力,自己的一幅平凡的寫生竟帶來一段曲折的故事。是啊,美是動人的,美是有力量的,人們在審美的愉悅中同時產生了對幸福和未來的懂憬。對呀!這不正是我們從事美術創作時應該追求的東西嗎?
他興奮地問:那你現在還學畫嗎?成績怎麼樣?
姑娘笑了笑,說:隻是業餘愛好,我的習作參加過地區的美展。近年來工作太忙,便有些放鬆了。其實,我當時學畫不過是一種精神寄托而已,要跨進美術的殿堂就差得太遠嘍。
你現在幹什麼工作?畫家又問。
姑娘手一抬,指了指江麵上奔馳的輪船,說是航運公司的經理。我想用自己的手來建設漢江。那好啊,你們才是漢江的主人,真正的主人畫家讚歎起來。
老師,漢江有畫不完的東西哩,但願您經常回來。
要來的,要來的。
老師,能不能讓我再做一次模特兒,留個紀念......
行啊,我已經構思好了,這就開始。
於是,微笑的姑娘,成熟地跳進了畫麵;人與漢江重合成一個彩色的整體。
畫家覺得自己的愛和夢、向往和希冀,創作的源和生命的根,仿佛都溶進了故鄉這條漢江之中,曆盡艱難地重合著,重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