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子三記(1 / 2)

得子三記

誕生

黑夜似一隻巨大蒼老的蝙蝠,慢吞吞地姍行著。

醫院遮蓋在沉沉的巨翼下。寂靜、安詳、平和與夢的意境都隻是表麵現象,透過窗戶這扇虛偽的牆的眼睛,你就會發現每一個病房裏都有生與死的搏爭,都有任何強烈的光源也驅趕不走的陰影。這一塊地方,絕不是樂園、淨土和逍遙宮。人們在對它的懼怕和厭煩中,也摻雜著些許希冀。

婦產科在三樓。產房這個名字多麼美好啊,雖然包含著血腥、包含著痛苦;但包含的幸福、包含的未來更吸引人。

他一雙沉重的腳,在樓道這塊有限的地方來回踱著、踱著。一行行鞋重迭著一行行鞋但那不留情麵的冰冷堅硬的水泥地板絲毫不給它們留下痕跡的餘地。過一會兒,急躁的耳朵佰肚在聲廖的門辟向裏而昕一聽相捕捉一點代表某種動作的聲音,但圓答他的是一片沉寂,一片沉寂。沒有音響,沒有騷動,這倒使他越發擔心了。

氣味兒真難聞,令人窒息。拋灑了過多的來蘇水,發酵膨脹了的廢藥物,......把空氣染得腥臭。初進病區的人,真有點兒受不了。住慣了醫院的人反倒覺得這是一種親切的安慰。

他真想衝進去,為心愛的正在作難的人幾分擔些許的痛苦。但醫生那威嚴的目光象透明的冰涼的玻璃擋住了他,那進門換鞋、更衣、戴口罩等等煞有介事的清規戒律也唬住了他。他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怕對妻子不利。

妻子現在的狀況他不知道,、也不敢想。然而她發作時的情景則曆曆在目:一陣陣襲遍全身的痙攣,一聲聲咬緊牙關的呻吟;一滴滴布滿額頭的汗珠兒,一張已扭曲變形的臉龐......真是苦不忍睹、苦不忍睹啊。

秒針在表盤裏跳舞,顯出既想活躍而又被控製的無可奈何的樣兒。它已經機械的跳了三千六百下了,產房裏還沒有動靜。

"哎喲喲--"突然一陣聲嘶力竭的呐喊,猛地衝進了他的耳鼓,嚇得他打了個寒顫兒。最初他疑是妻子發出的,但清醒的意識告訴他,這喊聲是從二樓外科病房手術室裏飛上來的。

這時,產房裏傳出了低微的哼呀聲,這是一串十分熟悉的信號,雖不清晰卻被他敏感的神經立即尋捉到了。他把耳扇烙在門縫上,提著心兒傾聽起來。哼呀聲越來越加強,越來越緊促;好象是她在爬一麵陡峭的高山,好象是她在洶湧的河水中艱難的掙紮,又好象是她在使盡渾身的力氣激烈地彈奏著生命的琴弦。最後,哼呀聲更響了,裏麵摻加著被壓抑了的哭泣和叫囂的雜音。就在爬到高山頂端的時候,就在遊到大河邊沿的時候,也就在生命的琴弦彈奏到高潮,眼看快要斷了的時候,"哇哇哇--"一個清亮的童音破喉而出,莊嚴地宣告了人的誕生。

女護士探出頭來,圓圓的笑臉象一朵閃光的花兒,紅紅的小口裏吐出一句喜洋洋地、甜蜜蜜地話兒:

"是個男孩子......"

他從迷茫中清醒過來。啊,這輕輕的一句話,給了他莫大的安慰。管他是男孩子女孩子,隻要母子平安就行。

他得到了一個父親的稱號,同時肩上也加了一副人生的重擔他感到的是嚴肅、是充實,是自己在社會上做為一個人的完善;並沒有詩人形容的那種激動。那種透體的喜悅和異常的幸福。啊,新的誕生中痛苦的成分太多了,幸福為什麼總是伴著殘酷一同到來呢?想著想著,他的心情益發沉重起來。隻有此刻,他才體會到女性為人的艱難,他才懂得母親身上那種偉大的堅毅和容忍。

他不願妻子今後再受這樣的折磨了,如此殘酷的體驗一次已經足夠。他突然覺得,那種兒女滿堂、子孫圍膝的大家長,才是最最自私,最最冷酷無情的人。

聽到召喚,他往產房裏走去,腳步重重的,自己三十年到今天,仿佛才剛剛成熟了似的,這是心理的成熟,是頭腦的成熟,是人格的成熟。

嬰室

他站在嬰兒室門口,茫然不知所措。

那一排排窄窄的小木床,靠牆邊放著,一張緊挨一張,一個個自裏帶紅的胖胖的新生兒,安詳地躺著,臉兒對著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