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倫之樂(2 / 2)

兒子在他的頭腦中變了,變成一個渾身閃光的金發嬰兒,變成一個神奇萬能的小天使,變成一隻美麗無比的小花鹿,變成一顆珍貴難覓的人參果。那簡直不是人,而是個無所不能、無所不變、呼風喚雨,騰雲駕霧的神童......

"哎呀,你又在作詩,也不管孩子身上的屎。"門口,妻子驚叫一聲,把他從遐思中喚醒,轉身一看,不好,兒子在竹車上拉屎了。他渾身上下,從腳趾到頭頂,到處都抹上了屎斑,豐裏還抓著一把屎。衝叫喊的母親笑哩。那情景,又氣人又笑人。詩人衝過去,兩手抹起兒子就往水池邊跑。兒子雙腿在空中亂蹬亂舞,將腳板下沾的屎四處揮灑,弄得他無法招架,狼狽不堪。這時,妻子也扔下手中的菜籃趕上來幫忙,兩人手忙腳亂才將活潑調皮的寶貝收拾住,用水洗淨了身子。可是,詩人身上卻沾滿了屎星兒,他隻得脫掉衣服清洗起來。

妻子在一旁既埋怨又戲謔地說:"看,我說的對吧,小孩子身上都是屎。連你這詩人身上也是屎,詩屎難分啊。"

詩人一愣。妻子一語點破了迷境,激起了新的靈感,他大叫了一聲:"好"扔下手中毛巾,連忙回到桌前,拾筆迅速寫起來。這次,他感到一支筆沉重多了,詩句的內涵豐富多了,情緒的噴吐順暢多了。

妻子在後邊喊:"還沒洗淨哩,你這個屎人。"

兒子在奶聲叫:"達、達,高、高!"

他呢,完全沉浸在人生的傑作與文學的傑作交叉糾纏之中......

兒子和媳婦上班去了,家裏,就成了老奶奶和小孫子的天下。

小孫手也實在太淘氣,他顛著小身子在屋裏亂鑽,見啥拿啥,隨拉隨丟。爸爸的書籍,媽媽的畫筆,櫃子裏的淨衣服,床底下的髒鞋子,連同他的玩具一起,扔得到處都是;地上亂得如同垃圾堆。老奶奶跟在後邊-邊罵,一邊打掃戰場,倒真似一個清潔工了。拉住他吧,他哭叫,放開他吧,他胡鬧,光罵不管用,打又舍不得。氣得老奶奶沒法兒使。

幹脆,關上房門,抱小孫子來到樓下的空地上。這兒地麵平坦寬暢,障礙物少,陽光又照得亮堂,是個清明的世界。

老奶奶坐在一把竹椅上,悠悠地喘著氣兒,緩緩地露著笑兒。小孫子奔跑在平地上,拍著手兒直哈哈,追得幾隻公雞咯咯叫。老奶奶的眼睛像探照燈,瞄著孫子的身影兒掃動,沒牙的嘴裏還時不時發出幾聲吆喝。小孫子也時不時轉過頭來,指著雞們向奶奶說一通他的感受。咿咿啞啞沒人聽得懂,老奶奶卻聽得直點頭。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

小孫子跑累了,奶奶的膝蓋就成了他柔軟結實的板凳。一老一少大臉對小臉,大眼盯小眼。奶奶抽鼻子,孫子鼻子抽;奶奶哈哈笑,孫子笑哈哈。好一幅婆孫共樂圖。

看到這情景的人都說。這個古板孤僻的老太婆,如今越活越年輕,越精神,越有勁。

是的,她養育著小孫子,小孫子也娛樂了她。

她給小孫子的是溫暖與守護,小孫子給她的是青春和希望。

她在小孫子身上找到了情感的寄托,血統的延續,人生的繁衍,家族的繼承,於是就滿足了,收縮的神經又擴張開來,為扶持後輩盡最後一點兒力。

小孩的心最容易滿足,老人的心也最容易滿足。他們都有一顆童心,而童心則是最純潔公正的。小孩子是初生的純潔,老人是過濾後的純潔。人由出生到逝去,是一個物質的回旋。

小孫子在奶奶的懷裏,慢慢地睡去了,不知他傲著什麼歡樂的夢,小臉兒笑成一朵花。奶奶低頭打著盹兒,恍惚中也仿佛飄升到一個神聖的境地,滿臉的皺紋漾起了波浪。

陽光下,他們像一對會心的好友。陽光下,祖宗的血液正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