薺姐想把柴杆兒幹的壞事告訴小叔子但又忍住了。她怕惹出更大的禍事。她知道雙柱現在正發狠地鍛煉著身體,經常去鯉魚山的寺廟裏跟著道士學武功,出手肯定會傷人的,她不願再找麻煩了,還是自己忍下這口氣吧,便說:
"沒、沒誰欺負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雙柱瞪圓著眼睛,有些不太相信,但薺姐不說,他又無可奈何,氣急之下掄起扁擔在那條好腿的膝蓋上一磕,"哢嚓"一聲,扁擔斷成了兩截。他將斷扁擔往牆角一扔,說:
"嫂子,誰敢欺負你,這扁擔就是他的下場。"
薺姐忍住流淚,強裝出笑容,說:"好弟弟,真的沒有啥,你別起疑啊!"
雙柱說:"那好,有事就吭聲。我們不能讓你受委屈。請相信,雙柱我雖然有點兒殘疾,但絕不是個孬種。"
薺姐感激地點點頭。
公公的病拖了好幾年,終於再拖不去了。一天晚上,他安安靜靜地心滿意足地升了天。
薺姐兒是個好強的人,公公生前,她對老人家尊敬孝順,精心侍候;公公去世了,她也要把喪事兒辦得熱熱鬧鬧些,不被人笑話。於是,就拉起了外債。
一邊維持幾口人的生活,一邊給人家還債,日子過得益發艱苦了。偏偏此時,雙柱又染上了喝爛酒的壞毛病,他想在酒醉的麻木中打發日子。薺姐沒法兒管他。
孩子們到上學的年齡時,薺姐已先後送他們進了學校。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讓兒女讀書識字,做有知識的人。
如今,小鹿已上了初中,小鳳也升了高小。沒有父親的孩子們,受的罪多自然也懂事得較早。但小孩子嘛,畢竟有調皮搗蛋的時候。
一次,小鹿肚子餓,沒等放學,便提前一節課跑出學校,爬到鄰村一戶人家房後的樹上偷桃子吃,被主人逮住了。
那天,薺姐兒很早就去了門,拉著一架子車自己編織的稻草簾子,去城裏賣給了磚瓦廠。
天擦黑時,才回到家裏,感到疲困不堪。進門後,聽說兒子逃學做賊,頓時火從心起,勃然大怒,去灶門前拿來拔火棍,將房門從裏邊插上,不讓人進去阻攔,然後掄起拔火棍沒頭沒腦地抽打起兒子來。
小鹿高聲哭喊救命,母親則發瘋似地不停抽打。薺姐兒將心中的愁悶和苦惱,生活中的悵惘和失望,用力地發泄出去。她昏了頭。
小鹿的哭喊,驚動了左鄰右舍,大家跑來相救,但進不了門,站在房外直跺腳幹著急。
這時,雙柱喝得醺醺大醉從外邊回來了。
一看房外圍了許多人,一聽屋內的哭喊和棍子的抽打聲,醉意頓時醒了大半。他拔開人,趴在門縫上朝裏大聲喊道:
"嫂子,你住手,別打壞孩子。"
"你不爭氣,你不爭氣。"屋裏的抽打聲並沒有停下。"叔叔,救救我,救救我。"小鹿悲哀的呼叫著。
薺姐的棍子,仿佛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心上;小鹿的呼叫,又把他的心攥得更緊。他猛轉身來到窗前,掄起拳頭幾下子砸爛了窗欞,然後縮著身子爬進去,抽開門杠,讓小鹿逃走了。
薺姐躺在床上喘粗氣,她虛弱得厲害。雙柱隻好自己動手做晚飯。飯做好,讓小風給薺姐端去,他又從鄰居家叫回小鹿來吃了飯。
半夜,雙柱起來上廁所,忽見小鹿睡覺的小屋裏亮著燈光。透過敞開的,他看見薺姐坐在小鹿的床沿上,用手撫摸著兒子身上的傷痕,眼裏滴著淚水,說:
"小冤家,你別怪媽媽心狠,媽媽當時是氣糊塗了。你爸去世早,媽媽的日子過得很苦,你們要是再不爭氣......"
"媽媽!"小鹿翻起來,一頭鑽進媽媽的懷裏,哭泣著說,"我一定好好學習,一定為你爭光。"
雙柱看不下去了,他趕緊回到自己的房裏,躺在床上久久不安。這漢子第一次流了淚兒。
第二天早上,薺姐兒掙紮著爬起來,做好了早飯,叫醒要去上學的小鹿小鳳,又讓小鹿去喊叫叔叔起來吃飯。
小鹿去了,立即又跑回來說:"媽媽、叔叔不見了。"
薺姐兒感到吃驚,雙柱近來晚上胡亂喝酒,早上睡懶覺已成習慣,今咋這麼早就不見人了呢?她遲疑了一下,親自到房中來查看。雙柱床上的被子不見了,但室內其它東西卻原封不動。咦,這麼早他帶著被子會去哪兒呢?忽然,她發現床頭上放著一張紙條子,拿起來一看,上麵寫著:
嫂子:
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我決定出外去謀生掙錢。照顧好侄兒侄女。
弟:雙柱
從此,雙柱一去不回。這可急壞了薺姐兒,她托人四處打聽,均無音信,她擔心這個跛腿弟弟在外怎樣生活?還有雙柱離家出走的原因,她也始終弄不清楚。
但不久,薺姐兒收到一張彙款單,一看落款是雙柱從外縣一個很遠的地方郵來的,彙款單附言上簡單的寫著,請給小鹿交學費。弟弟有了消息,她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以後每隔幾個月,雙柱就從遠方寄一些錢來,附言中不是寫著給小鹿買書本,就是寫著給小鳳買吃的,或者寫著讓嫂子扯衣服穿。彙款的地址呢,總是變換不定。
薺姐有懷疑:雙柱在外邊究竟搞什麼營生?為啥他要東跑西跑無定點?他該不會是走私,販買禁品,或幹其它什麼壞事吧?但不管怎麼說,家裏需要錢用,她也相信雙柱不會拿取不義之財。如果錢的來路不正當,就權當先借用弄明白後還回去也可以。
她把錢積攢起來,買回了一台縫紉機,在家裏為別人做衣服,這樣,不斷地有了一些收入,日子過得活泛了一些。
小鹿高中畢業那年,恰逢全國恢複高考製度,各個大學開始擇優錄生,他以較好的成績,考上了大學,背著被卷兒進省城讀書去了。
小風也長成了一個發育成熟的少女。她繼承了母親優美的身段和白嫩的肌膚,比母親顯得更機靈活潑。她愛好文藝,還有一副清亮的好嗓子。讀到初中二年級時,地區歌劇團來紫竹鎮上招收演員,她一考就中。薺姐兒沒有阻擋女兒的選擇,孩子們能夠早日自立,當然更好。
現在家裏就剩下她一個人,獨守幾間空房她不禁覺得有些孤單和煩悶。女人啊女人,有了讓她操心的對像,有了讓她發火的機會,有了喜的事,哀的事,需要奮鬥的事,她就感到精神勃勃,就感到生活充實。相反,這些東西失去了仿佛少了支柱。精神也鬆馳下來。薺姐兒正是這樣。
小鹿的學費生活費,基本上由國家包著,她隻不過常給寄去一點兒零用錢而已。小鳳已開始掙少許工資,除了自己用的,有時還給母親買些吃的穿的回來。雙柱的錢仍不斷往家裏寄,薺姐兒將這些錢存起來,打算以後給弟弟討媳婦辦婚事用。
這天早上,陽光明媚,薺姐兒將縫紉機推到院子裏,一邊曬太陽一邊為顧客做衣服。縫紉機"軋軋軋"地響,布料子一寸寸挪動,漸漸地,她覺的眼光有點兒模糊,便起身進屋裏去翻找公公遺留下來的老花鏡兒。
從抽屜裏翻出用紅綢子包著的老花鏡,擦幹掙,戴上,眼前明亮了許多。這鏡子她多年前試過,感到眼發花,頭發暈,現在倒正合適哩!自己才四十邊上,怎麼視力就減退了?不知真的是上了年紀,還是由於縫紉活兒做久了的緣故?
她暗想著,又跨出門來,忽聽院壩邊上有動靜一瞧,但見站在一個肩挑工具箱的手藝人,忙招呼道:
"師傅,我家正有一個鋁鍋要換底兒呢,請坐。"
那人放下挑子,在院壩邊的一張小凳上坐下。她返身進廚房去取來鋁鍋兒,給補鍋師傅放在麵前,然後自己又在縫紉機前坐下繼續幹活兒。
師傅沒動手,卻問:"大嫂,家裏就你一個人呀?"
她忙著活兒,說:"兒子上了大學,女兒參加了工作,現在就我一個人。"
"掌櫃的呢?""死得早。""噢,我以為你又找了呢!"
薺姐兒一聽此話蹊蹺,正疑慮,那人又說:"你一點兒也不顯老啊!"
她停下活兒,抬起頭來,盯著這奇怪的補鍋師傅。
師傅"噗嗤"笑了,說:"你戴著眼鏡,真像個小學老師。"她終於透過那肮髒的工作服,透過那濃濃的胡子,透過那灰青的臉色和風塵的外表,認出了這是誰。她驚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