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就是不太明白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鄔金把煙蒂仍在陽台的水泥地上,用腳碾熄,很無辜的攤開手,“你們的意思是,我殺了老尤,還殺了後麵你說的姓袁的和老尤他兒子?而且聽你的意思是你們都已經胸有成竹,這事兒肯定是我幹的了對吧?那要是這樣,你直接把我用手銬給鎖上,趕牲口似的趕回公安局裏頭,往死裏審,實在不行嚴刑拷打一下,打到我招為止,不就得了,咱們倆還在這兒逗悶子說話,那不是耽誤你們寶貴的工作時間呢麼!我說鍾警官,咱倆雖然就打過一次照麵,打過兩次交道,但是做人可真是要厚道啊,就算你想給我扣大帽子,也總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殺老尤,為啥?你覺得我鄔金長得像是那種沒什麼事兒,閑著無聊,殺個人解解悶兒的變態麼?”
“我覺得你確實不是那種因為無聊所以跑去殺人的那種人,不管是以鄔金的身份,還是以丁文廣的身份,都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鍾翰一本正經的回答。
鄔金一愣,迅速的瞟了一眼鍾翰,從一口裏摸出香煙,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支,麵朝著陽台外麵,一言不發,對鍾翰稱呼自己為“丁文廣”這件事,既不作出否認,也不承認,就好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一樣。
“當年你舅舅的事情,我們也了解的比較清楚,當初你舅媽他們一家的遭遇,很讓人同情,你作為當時直接麵對這一切的人來說,肯定特別難以承受吧?當初你多大?十三歲?十四歲?”鍾翰權當他已經承認了,繼續問道。
鄔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歎了口氣,說:“十六歲。”
鍾翰點了點頭:“十六歲也還是個孩子,確實太不容易了,尤其是在那之前,你已經經曆過了失去父親的痛苦,又要麵對舅舅的死,換成是誰都會承受不了的。”
“我這一輩子,原本可以過得好好的。”鄔金臉上沒有表情,眼睛看向遠處,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兩腮肌肉緊繃,似乎正緊緊的咬著牙。
“你挺疼你的兒子吧?剛才我們來的時候,能感覺的出來,那孩子在家裏是很受父母疼愛的,而且看得出來,你也是個對老婆不錯的男人,為了老婆孩子想一想,趁著還有機會爭取主動,別把自己的路給封死了。”鍾翰歎了口氣,很平靜的對鄔金說,“你可以繼續裝傻,不承認尤誌業、袁貴發他們的案子是你做的,但是當初打架鬥毆,誤殺了你父親的那個小混混,他的死你是推脫不掉的,單憑這個案子,我們就足夠直接把你帶走了,之所以現在還在這裏跟你談,就是看在你是個有家庭,並且重視家庭的人,所以不希望因為你犯了錯誤,讓你的家人也跟著一起受到更大的傷害。”
鄔金看了看鍾翰,見他表情嚴肅,深色淡定,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似乎也有點慌了,他快速的眨著眼睛,幾次欲言又止,鍾翰也不催他,耐著性子在旁邊等,過了一會兒,鄔金才說:“我文化程度不高,很多事情不是很懂,但是沒事兒的時候,我也喜歡上上網,多學習學習,假設我是丁文廣,當初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我上網查過,判罪那個什麼追溯時效,最多也就隻有二十年,那件事已經超期了五年,你們要怎麼管?你們管不了。”
“丁文廣這個身份,你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都是擺脫不掉的,不需要去假設,”鍾翰先拆穿了鄔金給自己找好的退路,然後說,“而且你之前在網上查的,看來也不是特別仔細,你說的那種最長追訴時效是二十年,這個不假,但是僅限於嫌疑人身份未知或者不確定的情況,像你那種已經明確了作案人是誰的,就不存在追訴時效的問題,你當年是在逃,沒有落網,該來的懲罰總還是會來的。”
鄔金神色一黯,沉默著不吭聲了。
“當初你舅舅馬洪明出事,對你影響一定很大吧?我們向當地的公安機關了解情況的時候,聽說當時你的舅媽,還有周圍的其他人,都叫你掃把星?”鍾翰問。
鄔金期初沒有說話,但是額角的血管卻已經明顯凸了起來,臉色也有些發紅,呼吸變得有些粗重,好一會兒才勉強的點了點頭。
“你當初一定特別的痛苦,沒有誰會喜歡被人貼上一個不受人歡迎的標簽,走到哪裏都有人在身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我猜,正是因為年輕的時候你沒有得到過太多的關愛,生活一直處在比較動蕩的狀態下,所以後來成家,有了孩子之後,你才會特別的顧家,對老婆孩子都特別的好,因為他們給了你從前沒有得到過的家庭溫暖,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鍾翰繼續說。
鄔金又點了點頭,這一次點頭的動作比較迅速,沒有一點猶豫。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爭取主動,我們手裏掌握著什麼,你很清楚,帶你走也是一個必然的結果,隻不過方式取決於你的態度,既然你很重視自己的家庭,重視自己的孩子,就肯定不希望他們受到傷害,事到如今,不該做的事情也都已經鑄成事實,想要完全避免對你妻兒的感情傷害是不可能的了,能做的隻是把傷害程度降到最低,我們可以不聲張的帶著你悄悄離開,左鄰右舍誰也不會知道鄔金出了什麼事,更不會知道丁文廣這個人。但是假如你負隅頑抗,最後搞得引人注意,沸沸揚揚,受影響最大的,恐怕隻有你的老婆和兒子。”鍾翰把道理給他說清楚,“方才說了那麼多,現在兩條路,由你來選。”
“你就不怕,我現在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把你從陽台上推下去?”鄔金忽然扭過頭來,似笑非笑的問了鍾翰一句。
鍾翰也笑了笑:“說實話,沒有這個擔心,一來你是不是有這個實力還是未知,二來你這麼做也是徒勞的,除了我把命搭上之外,其他事情都還是一樣的結局,我相信你不會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徒勞掙紮的。”
鄔金也笑了,笑容看起來有些苦澀,他狠狠的吸了幾口煙,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說:“說了可能你們也不信,其實我最早的時候是想要先給老婆孩子攢足了錢,等孩子大了,留下的錢也夠讓他們娘倆過得挺好了,我就按我的計劃去幹,完事兒了就算把我抓去槍斃,我也沒什麼好牽掛的了,結果等我覺得孩子也上大學了,這麼多年也給他們攢下來一筆錢了,開始動手之後,我又改了主意,忽然覺得,假如找不到我的話,說不定我能平平安安的看著我兒子大學畢業,工作,娶媳婦,生孫子……人呐,永遠都沒有滿足的時候。一會兒我跟你們走,但是你們別跟我老婆孩子說你們帶我走是因為什麼,我就這麼一個要求。”
“這個我恐怕很難答應你,按照規定,帶走你24小時之內,我們是必須要通知你的家人,給你辦理刑拘手續的。”鍾翰有些愛莫能助的搖了搖頭。
“能晚一會兒是一會兒吧,不然她肯定受不了,我過去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一下子太突然了,她說不定整個人都崩潰了,而且……我兒子也還在家呢。”鄔金的表情看上去很難過,“眼不見為淨吧,要不我看著,自己也受不了。鍾警官,我現在答應跟你們回去,還能算我投案自首,爭取主動吧?”
鍾翰對他點點頭:“算。”
鄔金好像得到了一些安慰似的笑了:“好幾條人命在我手上,其實我也知道,自首還是不自首,八成我都逃不掉挨槍子兒的下場了,但是算我自首,心裏就總覺得能好受一些似的。”
鍾翰和鄔金從陽台回到屋子裏,鄔金一個人去廚房和妻子打招呼,他的老婆似乎有些驚訝,不明白為什麼都快要吃飯了,還要去什麼公安局,鄔金也沒有對他妻子多說什麼,隻是非常怪異的叮囑了她一些事情,鄔金的妻子一頭霧水,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後鄔金就沒有多耽擱的跟著鍾翰他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也生怕自己再拖下去會更加眷戀,萬一鬧出什麼別的事端來,就真的遮掩不住,要給妻兒帶來不良影響。
到了公安局之後,鄔金被帶進了審訊室,對於自己殺害尤誌業、袁貴發二人的犯罪事實也供認不諱,在打定主意要爭取個主動態度之後,他沒有對這些事情再試圖遮掩,表現得很坦然,或許真的像他所說的,打從決定了要殺人的時候開始,他就做好了落網的心理準備,隻不過是沒有想到速度會來的比自己預期的要快上很多很多而已。
雖然在發現鄔金就是當年那位死在看守所裏的煤礦大老板馬洪明的侄子之後,他的作案動機就變得很清晰了,但是作為當年年僅16歲的少年,為什麼要在二十七年之後,自己也已經娶妻生子,事業小有所成之後,還做出這樣殘忍的報複行為,其中的答案,還是隻有鄔金自己才能夠解答。
“你們不也已經知道了麼,在我還沒辦了假身份證,改名叫鄔金之前,我手上就已經有一條人命官司了。”鄔金表現得很淡定,說起自己殺人的動機和過程,就好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波瀾不興,“當初我爸是個做小買賣的,結果有一天就倒黴,遇到了幾個小地痞去找茬兒鬧事,他呢,性格又比較衝動,就和人家打起來了,打完架之後,他沒占什麼便宜,倒也沒吃什麼大虧,結果後來那些小混混裏頭的一個人覺得不解氣,私下裏又去找我的麻煩,我爸知道之後,就又和他打架,結果那一次下手重了,那個小混混把我爸達成了重傷,送進醫院之後沒多久就死了。”
鄔金說到這裏的時候,盡管語氣平淡,但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紅,隔了這麼久,那個讓他的人生發生轉折的事件仍舊讓他感到難過:“我爸死了以後,我媽一個人養活不了我和妹妹兩個人,隻能改嫁,她後找的男人隻允許她帶著妹妹進門,不要我,說我都那麼大了,將來讀書、娶媳婦都是花錢的地方,我媽沒辦法,就去求我舅舅,我舅舅有錢,也覺得自己姐姐怪可憐的,就把我給接過去了,當時說的是,以後我就過繼給我舅舅,給他當兒子,本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偏偏我剛到他們家沒多久,煤礦就出事了。這事兒不用我多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