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午後懸崖(5)(3 / 3)

我的“發瘋”基本上是以少言寡語和沉默來體現的。自那個下午之後我們母女的生活便再無樂趣可言——我們甚至不再說我父親的壞話。這時我才明白說人壞話也是需要情致的,而我們不再有從前那種積極而又單純的情致,哪怕是小市民式的。我母親似乎也有意避免單獨和我在一起,她向幼兒園領導提出要求,除了白天的正常上班,她還要求每天晚上參加煉鋼。園領導說你的孩子還小晚上怕不方便吧,我母親便說大煉鋼鐵趕超英國是第一位的,孩子是第二位的。園領導答應了我母親的請求。從此她每天晚上在火光熊熊的小高爐前一守就是大半夜。她和其他一些大人往爐子裏添著廢鐵,她額前的一綹頭發都被烤焦了。有一天我從家裏偷偷跑出去看她煉鋼,我看見她從廢鐵堆裏揀出了陳非那隻英國產的玩具猴子,勇猛地扔進了小高爐。那時她的表情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似乎因為陳非留在北京路幼兒園的唯一痕跡已徹底被銷毀。我看見了她的這種表情,她也看見了正在看她的我。不知為什麼在一些關鍵時刻我和我母親的眼光總能相遇。那一刻她非常不高興,她漲紅著臉跑過來對我說:“你應該在家睡覺,回去!”我扭頭就往家走,一進家門我就把自己藏了起來。我用我的被子裹住我自己,鑽到床底下去睡。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可能是故意要讓我的母親著急。後半夜我母親回來了,當她發現我不在床上,果然急了。幸好她及時看見了露在床邊的我的被子角,趕緊從床底下把已經昏睡了很久的我抱出來,要不然她一定會歇斯底裏狂呼大叫的。她抱我出來把我晃醒,她搖晃著我,一邊小聲地然而怒氣衝天地對我說:“韓桂心你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你什麼時候才能知道生活有多麼艱難,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不再擔驚受怕呀你!”我緊緊閉著眼不說話,耍死狗一樣全心全意和張美方媽媽作著對,從小我就有這種在必要時一言不發的本領。當我練就了這種本領,我和我母親的位置就顛倒了一下:陳非的死仿佛是我母親一手製造,而我反倒根本與此事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