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3878年，巨蟹十月。薩洛克王國。
幾天以來，溫度在驟降。
在西平原上流動的空氣，已經從微涼的氣息變作淩冽的寒風。
厚重的冬服也無法完全阻截低溫，氣流從袖口、衣領闖了進來，化成了刺骨之寒。
冬季的雨卻還在雪上加霜，半潮的衣服讓寒冷更加難以抵擋。
不時落下的雨滴輕易透過衣服的布料，仿佛要將人身上最後一絲暖意也奪了去。
開赴前線的新兵們已經離開首都六天了。
開始的兩天擠在狹窄的蒸汽車裏，沿著鐵軌上走過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剩下的四天，則是在彈石路道或者西平原的荒野上徒步行軍。
馬匹牽引著這輛運送著食物與其他的物資，擠不下什麼人了。
淩晨時分，來自斬影劍士團的新兵們，隻得身披雨衣，徒步在布滿泥漿的道路上跋涉。
米提爾快步穿過疲憊劍士們不在整齊的行軍隊列，穿過運送著物資的一一輛輛馬車，到達了這支軍隊的最前麵。
任何軍隊的行軍隊列最前麵，都會有一個引路或探路的士兵，就像飛起的雁群總會有一隻頭雁飛在最前麵一樣。
“伊汶，換人！又輪到我來擔任‘先遣’。”米提爾向最前滿的伊汶跑了過去。靴子已經沾滿泥漿，無需再擔心濺起的泥水。
“‘黎明已近！黎明已近！！’現在的識別口令！上次換班時我就提醒過你。米提爾！”
走在前麵的伊汶扯下了雨衣的兜帽，回過了頭。
“‘黎明已近’這樣行了吧！”
米提爾說著遲到的口令，伊汶搖了搖頭。
“離破曉的確很近了。”
“二十公裏，該換班了。你到後麵的馬車上睡一會吧。這是‘先遣’輪班前後的特權。”
“算了吧，沒這必要了。”
伊汶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卻還是在和米提爾並排而走，沒有要回撤到後麵的意思。
“伊汶！我能勝任‘先遣’。開路而已，不會再出錯！就算是在夜裏行軍也不會！”米提爾不滿的抱怨著。
“已經沒有路給你帶錯了，終點已近在眼前。獅心要塞就在東邊三公裏處。”伊汶輕鬆地說道，目光掃過四周。
路道兩旁是黑暗中的草叢，看不到太遠處。
“米提爾，你感覺不到嗎？獅心要塞的偵查兵已經在迎接我們了。”
草叢中出現了一些響動，人形的身影一晃而過。匆忙離去，沒有過來寒暄的意思。
“怎麼一回事？獅心要塞不是我們的據點嗎？搞得像是在監視我們一樣。”米提爾一臉不解。
“你說對了，就是在監視我們。”
米提爾瞪大了眼睛。
“別緊張，例行公事而已！”
伊汶說完，轉過了身，對後麵的隊伍做了個手勢。
‘停下！’
馬車與劍士組成的隊列停止了前進。雨已漸小，些許的躁動出現在隊列裏。
東邊的荒野中矗立著一座伸入雲層的燈塔，燈塔頂端的輝光旋轉著一圈圈掃過。
如同閃電驟臨的一瞬，低沉雲層從背麵被照亮了脈絡。
透過雲層的光灑落大地之上，讓午夜的影子中突顯出無數尖塔的輪廓，如同雪鬆森林中交錯重疊的覆雪樹冠。
夜色在將至的黎明中退潮，東邊的地平線已經泛白，泥濘的荒野上漂浮著一層白色的薄霧。
前行的隊伍穿過那層白色時，卻聞到了燃煤燒灼後的淡淡硝味，這可是闊別數日的文明氣息。
第一絲曙光越過地平線，交錯的雪鬆樹冠重新化為了城堡比鄰排列的尖塔。
煙柱從聳立的煙囪中噴到了高空，又像噴泉的水幕一樣下墜、散落到荒野上，讓遠方的景色變得如同海市蜃樓般飄忽不定。
高聳如雲的主城堡已漸清晰、白色磚石鑲砌的城牆從黑暗與霧氣中顯現。一座中等城市規模的要塞從荒野中拔地而起。
“米提爾，做好準備，卸掉雨衣，我們去交接。”
伊汶拉下了兜帽，檢查了腰間的闊劍，將劍鞘上的固定扣一一扣上，再簡單地整理了衣領。
“我去拿識別的暗碼水晶。還有寫著調遣文書的羊皮紙！”米提爾說著，準備跑向後麵的隊列。
“我已經帶在身上了。”
“那接觸後我該說什麼？”米提爾有些不知所措。
“我倒已經想好了，交給我！”伊汶很是平靜地偷笑著，似乎已經輕車熟路。
隊列前的兩人將大部隊拋在身後，並肩向東邊的要塞走去。要塞那也走來了兩個身影。
空曠的荒野上，相向而行的四人距離漸漸縮小。剩下三十米距離時，對麵的臉都快可以看清了。
“我們是‘晨風’護送隊的先遣，來自首都‘季風之心’。”伊汶率先開口。
“事先收到過聯絡，但依照慣例，把識別用的水晶、調遣令都拿過來！歡迎來到獅心要塞！”
吹了個口哨，伊汶將羊皮紙與水晶遞給了米提爾，讓他去交接。
“米提爾！交給你了！”
“該死！混蛋！不是說你已經想好了？”
“想好了，就這麼幹！”伊汶說如是。
米提爾咒罵了兩句，走上前去。
“米提爾？”對麵的發話的那個人，重複著米提爾的名字，略有所思地托起了下巴。
米提爾走了過去，把手上的東西交給對方：“來自斬影劍士團的十七名準階劍士，以及二百八十三名初位劍士。五十輛馬車，所運物資的列表已經記錄在識別水晶裏了。”
“用不著向我報告這些。”
接過水晶的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臂章上的軍銜是督尉。中等身高，結實的身材但還算不上強壯。普通的麵孔帶著堅毅，給人很可靠的感覺。
年輕的督尉接過水晶與羊皮紙。激活了水晶，將水晶投射的影像照在羊皮紙上。認真地檢查著。
“沒問題！小米提爾，想不到你也被派遣到前線來。看到你，洛朗元帥會很很頭疼，但也會很開心吧。”
米提爾一臉驚疑，被人認出名字一般沒什麼好事。
“你是？”
“姓名不能告訴你，我的行動代號是‘淬火’，鍛造術語！”
‘淬火’，有些熟悉的稱呼，但完全想不起來。
名為淬火的督尉繼續解釋：
“幾年前，小米提爾你把整個首都都弄得稻草滿城。就是我審訊你，還有那個女孩，她還住在首都吧。”
“嗯，是這樣！哈哈……哈……”
米提爾一邊說，一邊傻笑著，把尷尬目光瞥向了一旁。臉頰不知為何在微微發熱。
交接檢查中，閑聊了兩句。
……
“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吧？”伊汶穿過布滿泥潭的土路走了過來，的確已經等待了好一會。
“沒有任何問題！”米提爾大聲說道。
“的確如此，但應該…隻能由我來宣布！”軍銜督尉的淬火一臉認真地提醒。
“抱歉！米提爾和我都是剛晉升準階劍士就被投送過來。軍隊的很多規矩，米提爾他不懂！”
“嗯…這也算不上規矩。”
淬火歎了口氣。用手指將水晶底部的旋鈕一擰，發光的水晶像是燃盡的火炭一樣黯淡下來，激活的水晶已經被關閉。
淬火收起了隨和的麵容，一臉認真的神色回到了瞳孔中。鄭重地宣布：
“識別已經完成，一切正常！3878年巨蟹十月12日淩晨八點13分。到達部隊為‘晨風’。確認人：近衛軍團副指揮官——淬火。從首都到達這裏真是不短的旅程，歡迎來到獅心要塞！”
淬火把頭轉向了身旁的下屬：“把那本記錄冊給我。”
一遝紙冊交到了手中。
“米提爾，還有伊汶，你是伊汶沒錯吧？”
“是的！”
“我粗略確認過你們所有人的資料，姓名與樣貌都大概記住了。”
“即日起，你們編入直屬於洛朗元帥的近衛軍團。米提爾，從今天開始，你的行動代號是‘先兆’。伊汶，你的是‘微兆’。記住了嗎？”
米提爾點了點頭：“我更喜歡‘微兆’，伊汶要不我們交換一下？”
“先兆，注意你的言語！你剛才的發言，我可有權利將你投入軍事法庭。”淬火微笑著提醒，但他認真的眼神卻不像是在開玩笑。
“行動代號不可以交換！而且，你們得記住近衛軍官員的代號，平時用官職敬稱，戰時直呼代號。這是不成文的規定。不過我就算了，任何時候直呼為‘淬火’，這是命令”
“淬火…淬火先生，我有個疑問。”剛才一直沒發言的伊汶抬起了手。
“哼！斬影劍士團也有懂禮節的家夥！說吧。微兆！”
“我和米……，先兆都是擁有準階榮譽的劍士，應該派遣往各個軍隊作為戰將，而不是編入近衛軍的精英隊。是否有什麼錯誤……”
“沒有錯誤，具體原因不是我能解釋的。”淬火打斷了伊汶的發言。
“閑談就到此為止，我還有兩百九十八位新兵的行動代號要分配。先兆、微兆，你們兩個到要塞的醫院報道，需要例行檢查程序。”
淬火帶著小隊走向了馬車那邊，米提爾與伊汶也向著要塞的方向走去。
兩個小時後，近衛軍團的兵營，新兵的資料都已經擺到了桌上。
近衛軍團的指揮官手持幾分資料冊，目視著文字，不禁皺起了眉頭。
“三百名新兵，出自斬影劍士團。大多是剛成年，十七歲出頭。還有些沒成年的。最小的不滿十四歲。怎麼看，將軍！”淬火的手上也拿著一些資料，是那幾個未成年的劍士。
指揮官將手中的紙冊扔到了桌上：“斬影劍士團那也邊已經是極限了。除了教官，估計已經沒有成年的劍士了！
把剛成年的新兵簡單訓練後就送過來！
人數不夠便用未成年的小孩頂上，為了規避法律，便把他們破格晉升！真是混賬的做法！”
淬火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毫無悸動的麵孔看不出心中所想，握緊成拳的手輕輕鬆開。
指揮官歎了口氣：“但我們有什麼辦法？我們根本沒有餘力管別人的閑事！這些新兵要怎麼辦？我們需要補充人員，但這些孩子……根本達不到要求！把這些沒有實戰經驗的新兵送上戰場，就是讓他們去送死！”
淬火托起下巴思索了片刻，然後用幾乎無奈的口吻開口：“我有個建議，把補充過來的這三百名士兵打散，補充到現有的戰術小隊裏。感謝造物主，經曆了之前的損失與重組，我們還有足夠多的小隊。讓每個小隊都吸收一名新兵！”
“我們近衛軍，是以小隊為單位行動的部隊，增加小隊的成員並不能明顯提高戰力。以戰術核心來配置隊伍構成的精英班，小隊人員太多，還會帶來各種不便！淬火你清楚這點！”
“但我更清楚我們的處境！”淬火壓低了聲音：“昨天的戰爭議會，已經讓指揮官確認地形。這場戰役隨時可能開始，沒時間重組部隊，增設更多的戰術小隊了。”
“把新兵留在這呢？將他們作為預備隊……”
“元帥能答應嗎？”淬火問道。
“那……就這樣辦吧！”統帥做出了決定。
雖然還有不少問題，但猶豫是指揮官的大忌。
“對了，將軍。那十七名準階劍士……”淬火說得有些突然。
“那些為湊足人數被送過來的？連毛頭小子都算不上，都是些未成年的孩子。”統帥不滿地抱怨著，搖頭連連。
“我建議把他們編入洛朗元帥的護衛隊吧。會省去很多麻煩！是吧，將軍。”
淬火的言語有些隨意，隨意到有些反常。
“嗯，很好的提議。讓未成年的孩子上戰場我會良心不安的。隻是護衛隊成員的增減需要洛朗元帥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