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相間的方格整齊地排列著,讓我想起了歐諾內海初始之島上。國會宴客廳白色大理石與黑色玄武岩拚接的地板。
馬車轉動的車輪穿過士兵守衛的花園庭院。
寬闊的步道上,黑色盔甲的護衛列盾,白色盔甲的騎士將長矛架成了禮儀的門廊。
大臣、法官、騎士陪同著王,在宴客廳等待著來訪的使臣。
侍女低著頭在餐桌間穿梭不止,端上宴會的菜品,送走空掉的餐盤。不動聲色擦去‘不小心’打翻酒杯灑出的酒滴。
明確的規則下,固定的方格上,一切都在不確定的因素中發生、運轉、直到終結。
棋盤對麵的女孩用綁著布帶的手指,拿起‘卒’,穩穩移動到棋盤的中央。
“將軍!”
我抓起‘國王’的‘腦袋’,懸在棋盤上搖擺了兩秒,無奈地放回原位,投子認輸。
“我輸了。”
對麵的女孩開心地笑了。擺了擺剛剛蓋住耳朵的中分短發,直起身伸了個懶腰。
她左耳下六厘米,側麵脖頸上。露出了一個熒青色,比硬幣稍大一點的印記。不是胎記而是魔法的章紋。我不知道那代表的意義。
我離開四十天港口已經一個星期了。
軌道船一直漂浮在杏果河上,在群山峻嶺間向北。
比起在邊緣之海時,與世隔絕的鬆散舒適。在內陸河道上的旅途,每天都有關於傀儡軍團的新消息。我一刻也不能大意,不敢讓劍離身。
火車頭沿著軌道轉動著車輪,被鋼索牽引著的渡輪跟在其後。
峽穀兩旁的群山一直在往後退,看不到群山的盡頭,仿佛我一直在原地踏步……再綺麗的風景,一成不變也讓人有些厭煩了。
煩躁與不安.……
我有時會同前麵的這個女孩用下棋來打發時間……
時間在流逝……
流逝的時間中,我每天都提醒自己行程緊迫……
想到緊迫的行程與此行的任務,我又變得煩躁不安……
我陷入了死循環,但一切不被我掌控……
想到這,此刻我又煩躁起來了……
不過能讓我暫時平靜下來的是,是坐在對麵的女孩,她很健談。能稍微讓我忘記眼前的煩惱……
陷入新的麻煩裏……
“荻藍,如果你到了東平原,千萬別和人下棋,否則你會輸掉錢包、佩劍、還有人身所有權!”
“那還真是可怕。”我強顏笑了笑,隻能不置可否,輸掉沒有賭注的棋局也不是開心事。
對麵的女孩直勾勾地看著我,認真地開口:
“真有這麼可怕!”
“……”我端起茶杯咽下一口紅茶。
“我今天要去見的那個魔法師,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輸光了?”
“不,恰恰相反!愛蘭德可是‘命運方格’的‘雙王’傳說,讓人絕望的存在!跳樓與寡婦的製造機器!”
這個吵鬧的女孩比我小一歲,來自東邊的巴別平原的鐵騎城,一說話便停不下來。托她的福,我聽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和我說說那位先生的故事吧。”我說著,伸了個懶腰,藍色的長發因為腦袋經過了棋局的思考,需要重新梳理一次了。
“……愛蘭德隻在用餐時間和人下棋,早上十二點,下午六點。地點是鐵騎城月蔭區北的一個賭場。無論賭注是什麼,他從不拒絕,甚至從不過問……按他的話說,隻是用餐時的消遣,但愛蘭德先生有個可怕的外號‘蛇之七寸’!和他交手的賭徒,總是被抓住七寸的致命破綻,迅速落敗。……我隻見他落敗過一次……”
算是我經常聽到的故事,常勝的賭徒因為一次落敗輸掉了一切。
“那麼……那位先生現在是……”我試探著問:“那位先生輸掉一切了嗎?包括人身所有權……”
“當然不是!愛蘭德先生和我不一樣!他是自由人!銀行家的長子!”
“那輸掉的那次……”
“他教一個九歲女孩下棋的第二局,那個孩子悔了十四步棋後,愛蘭德先生因為有急事,匆匆離去——他的妹妹愛貝拉被綁架,差點賣成奴隸!”
我端起紅茶笑了起來,東邊的那座城市真是有意思……好可怕,好可怕。
咚咚……
這時,艙門那傳來了敲門的聲響。
“請進!”
在我言語前,女孩先行開口……但這裏好像是我的船艙!
門被推開了穿著禮服的船長走了進來。
“特使大人,距離獅心要塞還有十五公裏。但我很抱歉的是,軌道船將要停船一段時間,大概要在此逗留五個小時。”
我站起了身。
“發生了什麼事嗎?蒸汽火車頭故障,還是……”
在我等待船長答複的時候,還坐在棋盤前的女孩卻跳了出來。
“一定是我今天要見的那個人正在埋頭工作導致的!”
船長瞪了女孩一眼,可惜女孩裝作看不到。
船長先生繼續說道:
“特使大人。杏果河南岸,核桃小鎮以南的山穀中發現了傀儡軍團的鮮血水晶,來自東平原‘法師之眼’的魔法師真在進行拆除作業,所以……”
女孩打斷了船長的話語:
“所以那塊水晶的能量讓一些傀儡被喚醒,不時襲擊過往的船隻、商隊什麼什麼的。這些西平原的文明人已經抓狂了!卻連水晶在哪都找不到!”
船長的臉色難看起來。
或許我該說些什麼來化解這種尷尬的局麵,但我不擅長此道,隻能附和笑著。
“特使大人,對於您行程的耽擱,我深表歉意。我們已準備了晚宴……”
……晚宴……晚宴……晚宴可是女孩子體重的頭號敵人。
在我回應前,女孩越俎代庖地說道:“我們由衷地感謝船長大人您的盛情但請允許我們婉拒!”
“女士!請你暫時離開這裏,離開特使大人的船艙!”
船長下了逐客令。
女孩卻不以為然。反而拽住我的手臂,準備快速衝出船艙。
“我們立刻就消失!荻藍,我們走!”
“我指的隻是你!來自東平原的野丫頭!”船長嚴詞嗬斥著女孩然後把目光轉向了我。“我為乘客的無理抱歉。”
“這沒什麼,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都是這樣!”
“你不也是十五歲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嗎?荻藍。”
女孩繞到了我的身後,撥弄起我天藍色的頭發。
這很種行為很‘女孩’,但我可不能這麼放肆,我轉過頭,用眼神傳達了話語:‘先安靜會!’
女孩放下了撥弄我頭發的手,收起了散漫的表情,開口說道:“荻藍,還有船長大人!我是認真的!!我和荻藍下船,從杏果河南岸徒步。到獅心要塞,十五公裏,兩個小時!停在這裏等,五個小時!兩個小時要小於五個小時!!”
“你瘋了嗎?這片區域的荒野中,遊蕩著一個黑騎士!”
“荻藍是一位一流的戰士、魔劍士!”女孩微微一笑:“我知道讓一個貴賓特使來護衛一個奴隸很可笑!但騎士保護少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少女啊!’我沒把這句很想說的話說出來。
“這太荒唐了!”船長大聲吼道。
女孩點了點頭:“現在是下午三點。如果徒步,可以在天黑前到達,趕上開向北鏡的晚班列車!如果在船上逗留五個小時……我就很擔心了。”
女孩上揚著嘴角,笑著沒把事情言明:“荻藍,你經得起耽擱嗎?”
船長啞口無言,我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我們下船。”
下船時。
“……願西平原的風吹散您旅途的迷霧!”
船長說出了道別的話語。
……
天空中陰雲密布,曬不到太陽的初春還很冷。
我裹緊了帆布鬥篷。
說實話這條鬥篷有些單薄了,可惜沒有替換,我別無選擇。
下午的荒野穀底。
東邊傳來著杏果河流水衝刷河岸的水聲。核桃小鎮與獅心要塞被北邊的小丘陵擋住了。西南方是還未在春天複蘇的闊葉林。
腳下的土地散落著傀儡殘骸,地表遺留著許多年前耕種過的痕跡。
我不太清楚薩洛克王國的情況,但這裏應該是失陷許久又重新收複的地帶。
穀地中央,散落荒野的殘骸變得密集了。
河畔開闊地中央搭著一個帳篷,像是一個臨時的營地,隻是沒有營地的篝火炊煙。
隔著五百米,能看到幾個人影。
“就在那!荻藍!愛蘭德,我要去見的人就在那!”
女孩遙指著那邊。
“那我們趕快過去吧!”我如此提議,
“先等等!”
準備邁步上前時,女孩卻拉住了我。
我疑惑地偏過頭。
女孩紅著臉,把雙手放在胸口,平複著粗喘的呼吸。從下船到現在,女孩一路上都在談笑,不太可能是疲憊。
緊張嗎?為什麼?怎麼可能?
“荻藍,荻藍!我這樣突然上前是不是太唐突了?”女孩紅著臉蚊呐。
我怎麼會知道!我的猜測變成了現實。
“荻藍!荻藍姐姐!荻藍大人!如果你拚命工作時,有人打擾到你,你會怎麼做?”女孩抓著頭發跺著腳,抓狂似的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我怎麼知道!!我隻記得,有人被我揍得鼻青臉腫!至少我很想那麼幹!!
“是不是到晚飯時,或者是在核桃小鎮的街道上‘碰巧’遇見會更自然?”
‘我怎麼知道!!!’我想言明。
“不對!我可不是優柔寡斷的女人!”
女孩大聲開口,似乎下定了決心。
女孩卸下背囊,翻出一個信筒放在一旁,又翻出了一個小盒子。
胭脂…口紅…發夾…鏡子……
“我的鏡子在哪?”女孩手忙腳亂起來。
看來我得幫幫她,輕輕將女孩的頭發梳順,將她的衣角平整,幫她化上淡妝,但覺得還少了點什麼。不過……
“為什麼要打扮的那麼正式?”我說出疑問。
“因為我要去見的是個大人物!那些國王什麼的,過幾十年就入土為安了。但愛蘭德不同!再過半個月他就要在鐵騎城的教堂發表學術演說了!他的學說將顛覆世界基石。”
我不太搞得懂大陸東邊的人類的思維……不過,男孩與女孩,我知道了!
……
我是說,我知道麵前女孩少了什麼了!
我叫住了女孩,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個發夾,安放在女孩頭發的左邊。
嗯!完美!這樣就可以了!我把鏡子遞給了女孩,女孩打扮後漂亮的麵容,戴上發夾顯得安分乖巧了許多。
女孩上掛起了笑容。但就當她抬起頭,目光看到我的瞬間……
哐當!我的鏡子從女孩手上滑落,摔在了地上。
“抱歉!”
“沒事……”
“抱歉……”
“……”
女孩彎下腰,鄭重地重複了一遍:“荻藍,雖然很失禮,但你可不可以把鬥篷拉起來!抱歉!對不起!!我之後會切腹謝罪!!!”
說法真是誇張,但我大概猜到為什麼了。
“嘛……這倒是沒問題。”
我將天藍的的長發束起。拉起鬥篷。藏起了鼻子以上的的臉龐。把佩劍從鬥篷中露出劍柄,這樣看起來就隻像個護衛,無關緊要。
“這樣可以了嗎?”
“荻藍,非常感謝!”
女孩把腰彎成了90°,鞠躬的姿態是標準的謝罪。
“如果需要的話,我不在場也可以……”
“不,我會緊張的!”
我現在確定她在想什麼了!非常確定!
我跟在女孩身後,穿過荒野到達了穀底中央的帳篷旁。
周圍到處都是灼燒過的土石塊、鏽穿的金屬。
一片被清理開的空地上,碎水晶與結晶水銀刻畫出了一個魔法陣。我出於對魔法的了解,這個魔法陣隻是用來穩定力場與魔法流向的。對於熟練的魔法師而言,可有可無。
四個薩洛克的士兵相隔三十米,圍成了一個方形區域,像是在警戒什麼。
方形的中央,站著一個十五歲的男孩,普通的身高,消瘦得出奇,給我一種病懨懨的感覺。
身著一件灰藍相間的夾克,棕色的頭發修得很齊,帶著一副老式的圓形眼鏡,消瘦得側臉沒有多少讓人在意的地方。
但下一秒,那個男孩轉身過來的瞬間……
墨綠色的眼瞳,深邃得可怕,隔著眼鏡片、幾十米之外,隻是眼神餘角的一掃,便如同毒蛇盯上了躲在鬥篷陰影裏的我!我無意中握緊了劍鞘。
男孩注意到了我們,隻是點頭示意。然後便轉過身,埋頭繼續手頭之事。
我之前的判斷被顛覆了,那個俊俏秀氣病懨懨的男孩,但配上他那深邃得眼瞳,讓我覺得他很危險,但願隻是我的錯覺……
“兩位止步!”衛兵叫住了靠近的我們。
“我來自東平原,是愛蘭德·太潘大人的同事。要將一封信交給那位大人!”女孩解釋著。
“大人就免了。”愛蘭德偏過頭來,溫和地開口。“什麼樣的信?”
“是關於一個月後,在大教堂主廳,學術報告的邀請函!太潘先生……愛蘭德,我可以直接稱呼你愛蘭德嗎?”
愛蘭德點了點頭。
“議會的老師好像不在乎繁文縟節,為什麼這次搞得那麼正式?”
“愛蘭德,這封信件來自商會。法師議會和輝騎士團都有發來邀請……十位入圍的學者,您在第八位登場。隻是……”
愛蘭德無奈地笑了笑。隨手擰開手邊魔法裝置的旋鈕:“第幾個出場沒有意義了,對嗎?”
“是的,看到您之前的‘空間與力場’的學術成果,其他入圍的被提名者都嚇壞了,已經明確拒絕出席。”
愛蘭德笑著搖了搖頭:“那可真讓我有些緊張了……”
女孩很機靈的走上前去,拉起愛蘭德的手將裝著信的信筒塞到了男孩手中。
“隻可惜我沒有被直接提名。不然的話,就算沒有一絲機會,我也會出場,與你同台競技的!”
相隔半米,男孩女孩幾乎能嗅到對方的呼吸。
“有了一個強敵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但姑且先謝謝你,女士。”
愛蘭德用女孩遞來的信筒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有些害羞,後退了一步。
女孩卻上前一步,將距離重新拉近:
“我已經和你交過一次手了!”
愛蘭德避開了目光:
“不記得了。”
“那次是‘命運’的棋盤遊戲,我在被你逼入絕境後,思考了十分鍾,才認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