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蘭德緩步走到了守衛聚集的雕像下,把一張羊皮紙卷起,隨手遞給了一個衛兵。
羊皮紙上,是明天國王加冕的議程內容。對於大多數局外人而言,無關緊要。
“米提爾,抱歉!你我都清楚,這隻是不信任下的權宜。在此之前,我得去拜訪兩個人。”愛蘭德自語著,也離開了。
……
鐵窗豎立的鉸鋼鐵條間,透下了像是皎白月光的光縷,投影在房間中央。
青石的地板上形成了像是下水道柵欄井蓋的圖案。
仿佛揭開那個井蓋,就有個暗門在那等待。地下暗道總是故事中越獄、逃出生天的絕佳路徑。
但這隻是虛幻的光影,如同水中月一樣虛幻的光影。
監獄深處,沒有暗道。
鐵門之上,沒有那把鐵絲就能撬開的鎖。
鐵窗透下的光縷,也隻是外邊走廊懸吊白焰燭燈的火光。
暗色的牢房裏。牆壁上的蠟台燈燭空置不用,牆角散落著幾團揉成了球的信紙。
“大人……已經深夜,禁止探監!”鐵窗外的走道傳來了守衛的聲音。
“淩晨!不是深夜!這也不是探監!瑞雅-雨蝠,記住這個名字。”回應的是年輕男孩的聲音。
“亞瑟大人,我認得您……”守衛說道。
嗆!劍刃出鞘的聲音。
守衛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無數的腳步聲,向著事發地迫近。
劍拔弩張的對峙仿佛就發生在眼前。但那邊卻意外地陷入了沉寂,感覺不到那邊的氣息。
少女癱坐在牢房中一動不動。
她被戴上了拘束危險重犯的鐵盔,手腳的腕部也被鐐銬束縛著。
‘危險囚犯’的旁邊,卻又一個陪著她的婦人。
外邊的狂風暴雨將至。
婦人沒有理會,依舊在用濕毛巾擦拭著少女被腳銬磨得發紅的腳踝。
危險的對峙最終沒有演變成衝突。衛兵讓開了道路。
節奏熟悉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鐵門被拉開了。
看到被銬製的女孩……
米提爾鄒起了眉頭,對身後的典獄官責問。
“就算是死囚,怎麼能被這樣對待!”
‘死囚’這個字眼從米提爾口中吐出,照顧她的婦人先是一顫,然後放下了手中擦拭的濕毛巾,掩麵而泣。
癱坐的女孩朱莉,卻低著頭一動不動,看不到眼神,沒有表情,沒有反應,沒有一點活著的生氣。
典獄官端著一本日誌本,翻閱上麵的記錄後,說道:
“囚犯,朱莉!昨天有過用繩索自殺未遂的記錄!考慮到她在斬影劍士團的階位,皮革會被掙脫,我們才用鐐銬將她拘束。讓家屬留在這也已經是破例……”
注意到女孩朱莉脖子上的勒痕,米提爾歎了口氣,對典獄官說道:“讓我和她呆會。”
“我會在隔間,注視這裏的一切。”典獄官提醒著。
“如實報告就好!士兵。”米提爾平靜地回答。
典獄官點頭同意,退步離開了牢房,鐵門沒被有關上。
米提爾一步步走近,反手握著的,是已經出鞘的五指劍。
五個指頭寬的劍刃隻有小臂的長度,尖銳三角形的劍身沒有多少弧度,棱狀的血槽從握柄出延伸到了劍尖。
不是米提爾的武器,更像是屠夫宰殺時放血的工具,也很適合用來做秘密處決。
“將軍大人,請放過我女兒吧。”旁邊的婦人,眼神裏充滿了惶恐,經聲淚俱下。
朱莉這時候抬起頭來,難堪地看了一眼婦人。低聲說道:“媽媽,你先出去,讓我和米提爾前輩單獨呆會。”
“可是……”
“出去!媽媽……”朱莉像是遷怒一樣斥責著母親,話語出口女孩卻又褪去了生氣,重新低下了頭。
婦人失落地站起身,拖著已如行屍走肉的身體從米提爾身旁走過,離開了牢房。
氣氛變得沉重了,很不習慣。
米提爾深吸一口氣,調整了狀態。走到女孩的麵前,把五指劍鑿進了地麵青石板的縫隙裏,那是被銬製女孩可以觸碰到的地方。
“我沒找到你習慣的柳葉短劍,不過我想這也能湊合……”
“米提爾前輩……是讓我走的體麵些嗎?”女孩無力地感歎。伸出的手指觸碰到了劍,指尖沿著金屬邊緣向下一劃。鋒刃劃破了皮膚,血順著金屬滑落、滴下。
米提爾果斷拍開了朱莉的手,不讓她再做這種自殘的舉動。
“讓體麵見鬼吧……拔劍,跟我走!”
想用嚴肅、冰冷,不容置疑的口吻言語,但話語從米提爾口中吐出就變走樣了……不像是命令或責備,反而像是在懇求。
“我不會逃獄……我還有媽媽……我……”少女抽泣著回應。縮回了手,抱著腿,縮在了牆邊,被鐵盔遮著的麵龐看不到神色。
“我沒打算頂上叛國罪來劫獄!”米提爾站起身,望向了鐵窗外,絞索就垂吊在絞刑台上搖晃。
“……”朱莉縮回了手,抱著腿,沒有回話。
“洗刷你恥辱的時刻到了!”背對著女孩,米提爾嚴肅地開口。
“臨陣脫逃,這是無法洗刷的恥辱……我很後悔,沒有死在野豬丘陵的冰雪裏……如果可以……”朱莉抽泣著,用拳頭把她頭上的鐵盔敲打得作響。
‘不是你的錯,朱莉。我本該讓你護衛傷員離開……’
米提爾整理著思緒,安慰的說辭已經在腦中編撰,卻沒能說出口。
野豬丘陵那場戰役的最後。
米提爾引開了傀儡大軍的鋒芒,跟隨米提爾的近衛軍團士兵,沒有一個活下來……
澤西率領的近衛軍也在打通退路時死傷慘重……
再回想那段記憶也於事無補,對現狀沒有意義。米提爾耐心地把後輩的哭訴聽到了最後。
“……”朱莉哭訴了許久後,安分了下來。
米提爾輕輕呼出一口氣,堅定了意誌:“我無法說服法官,也不會為你脫罪!但我以米提爾與先兆的名義,原諒你!”
“……”蹲坐的女孩一顫,咕噥出聲音來。“米提爾前輩,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我現在唯一可以相信,並且有足夠實力的人。’
整理了腦中的話語。米提爾認真地說道。
“我相信你,並且我需要你!我親愛的後輩,朱莉。”
“像是騙人的說辭呢,米提爾前輩……”朱莉說著笑語似的話,嗚咽著顫抖得更加劇烈了,隔著囚犯的鐵盔,看不到她的表情。
朱莉伸出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五指短劍,撬開了手上的銬鎖。
看來鑰匙是多餘了,米提爾走出了牢門。
“換一套衣服,尤其是把那個鐵盔取下!”
……
夜已經很深了,宵禁令下,整個首都異常平靜。
王宮,郵政署的城堡,一個辦公室裏。
“想不到,米提爾居然找來了風頭正勁的魔法師。”
“過獎。”
米提爾的父親格倫-亞瑟與前來拜訪的愛蘭德說著客套話,氣氛很隨意。
“我的兒子現在在哪?”
“米提爾沒說,我現在隻是他的副手。”愛蘭德簡短、如實地回答。
“米提爾這孩子……”格倫-亞瑟隨口而言。
“你的兒子現在在哪?”愛蘭德卻在這時冷不防地問道。
格倫-亞瑟偏開了一瞬目光,似乎變得不悅起來。
“米夏……他前些天離開了首都。他沒告訴我行蹤,但我知道他去了西朗穀地。至於目的……我不知曉!”
今天,從早晨到現在,至始至終沒見到過米提爾的哥哥,他也是皇家學院的學生。事發的地點,本該在場的人,卻在恰好的時間行蹤不明。這樣的巧合不得不讓人生疑……
愛蘭德思索著,習慣性地抬起手輕推眼鏡框。可怕的構想已經在腦中浮現:西亞瑟家密謀了這次刺客事件,米提爾控製了斬影劍士團與首都城市衛隊。為了保險起見,米夏先行離開首都以防政變的失敗……
但……或許不該去懷疑米提爾,或者不該……
突然,屋子裏出現了,嗡嗡作響的水晶聲音,融成了女孩的話語:
“愛蘭德!這是血腥的政治遊戲!!我們已經涉水太深了,快撤!!!”
聲音來自愛蘭德手杖上的水晶。踏進這間屋子起,談話的內容就一直刻錄在共鳴水晶的矩陣裏,通過共鳴傳到屋子外的某處。
私談中錄音,這是這是政治與商務上非常敏感之事。
愛蘭德抬起手,在手杖頂端的水晶上輕輕一彈,作響的水晶聲戛然而止。
坐在楠木桌對麵的亞瑟家主依舊掛著笑意,注視著這邊。沒有生氣,沒有召來外麵的衛兵,也沒有其他的反應。
愛蘭德也用他那深邃的眼瞳直視著對麵。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想不到,這滿布魔法偵測與水晶幹涉的結界的城堡裏,居然還有人能用稀奇古怪的方式與外界聯係。不愧是贏得了那座獎杯的魔法師!愛蘭德-太潘先生!”
米提爾的父親打破了沉默。
“我為卑劣的行徑道歉,但我在做我該做的事!”愛蘭德不卑不亢地回應。
格倫-亞瑟沒有收起笑容,但目光嚴肅了許多:
“太潘先生!!!如果你想詢問,我一定知無不答!如果你想離開,也隨時都可以!!有什麼能為你效勞的嗎?”
“我需要國王加冕的典禮行程,在您這有最詳細的部分。”愛蘭德單刀直入.。
格倫-亞瑟把桌上的一個信封遞了過來:“這是發往季風堡與斬影劍士團的信函備份,上麵是儀式的防衛布置。因為我們都知曉的,發生在皇家學院的事件。我猜,你會更需要這個。”
愛蘭德點了點頭,接過了信封。能順利得到有些意外:“我聽說,儀式是在西亞瑟家家族城堡內庭,季風古樹下進行,是嗎?亞瑟大人。”
“沒錯!”格倫-亞瑟笑著,隨手把桌上的沙漏倒置:“曆代國王的更替加冕都是如此,一個儀式而已,我不認為有修改的必要。”
“是您讓斬影劍士團護衛洛朗陛下?”愛蘭德隨口追問,目光的餘角緊盯著楠木辦公桌後的西亞瑟家主,這位最大嫌疑人的一舉一動。
“沒錯。那些忠心耿耿的精銳劍士,比現在城市衛兵組成的的近衛軍團要可靠。劍士團可不會涉嫌所謂的‘繼承權政治糾紛’。”
格倫-亞瑟言語著,端起桌上的茶杯小抿一口。
西亞瑟家主一舉一動都看不出什麼異樣,但他的次子——米提爾是斬影劍士團的高階劍士,劍士團最高指揮官之一。
米提爾——先兆的代號,沒有公開的身份,還有實際負責調查刺客事件……這些本身就疑點重重。
要麼格倫-洛亞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斬影劍士團的高階劍士,要麼他認為愛蘭德無從知曉那個代號‘先兆’的高階劍士就是米提爾-亞瑟。
“那麼,我已經達到了目的。”愛蘭德擺了擺從格倫-亞瑟那得到的信封。
再談論下去已無意義,很難再從閑談中榨取出什麼。
“希望夏季的季風能夠平靜地過去吧……”格倫-亞瑟如此感歎。
“告辭!我答應了米提爾!!我就會解決這個事,以我自己的方式!!!”
愛蘭德站起身,鞠躬,退步,完成了禮節性的動作。沒有走向門口那,而是轉身走到屋子的正中央。
手杖輕輕一揮,房間中央的空間如同水滴滴落水麵一樣泛出了波紋樣的漣漪。
漣漪消散,愛蘭德也消失不見。
偵測魔法的結界在整個城堡裏發出了警報。
衛兵撞開了房間的門,闖了進來。房間裏卻安然無恙。
“如果,不是聽聞過他的故事。我一定會大吃一驚的……”格倫-亞瑟戲謔著感歎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