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一月十九日,南鄭城。
馬超偏腿下馬,解去頭盔,拋下大氅,恭恭敬敬的單膝跪下,以手按胸,向孫策行禮道:“扶風茂陵馬超,參見君侯。”百步外的馬岱和馬雲騄也跳下戰馬,扯著馬鐙單膝跪倒。
孫策立刻下馬,矮身將馬超扶起道:“久聞涼州錦馬超之名,今日幸得相見,將軍英雄,果然名不虛傳。”
馬超慘然道:“君侯謬讚了。在下上不能守漢室疆土,下不能報父兄之仇,英雄二字,再也休提了。”
孫策斂容道:“馬壽成將軍的事情,我也聽說了,請將軍節哀。令尊不幸罹難,令人扼腕歎息,感歎忠心漢室的諸侯又去一家。”
馬超低低應了一聲,欲言又止。
“江東對於將軍而言雖然是異鄉,卻也不必諸多顧忌。”孫策略作沉吟,“將軍的心意,我或可猜到一二。我與曹操終究難免一戰,這一節將軍無須擔憂。隻是目下與北方開戰,我力有不逮,其間若有承奉曹操之舉,亦屬無奈,實為敷衍,還請將軍忍耐見諒。”
馬超以大禮拜謝道:“君侯坦誠相待,在下既感且佩,今後願為君侯所驅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孫策再將馬超扶起道:“孟起不必這麼多禮數。請上馬,我們邊走邊談。”
二人上馬後並轡而行,孫策談些蜀中及江東的人物風致,見馬超言語間心不在焉,知道他仍有心事未說,於是笑道:“孟起有事請說,我說過不必諸多顧忌的。”
馬超聞言不由得局促起來,猶豫半晌方才道:“主公勿怪。舍妹馬雲騄,品貌超群,武藝出眾。家父在世時,愛女之心,甚於愛子,立意與她找一個蓋世英雄的女婿,所以至今尚未字人。若主公不棄,在下欲使舍妹以奉箕帚。”
孫策略作思量,便知曉馬超心思:自建安九年曹操與西羌結盟,馬氏一族已喪失對羌胡的控製影響,現今馬超窮途末路,投奔江東擔心難得信任,兼之自己治下淮泗將領、荊州士族、益州士族勢力斑駁,看似波瀾不興實則暗流湧動,馬超既無羽翼,又帶三分客情,轉圜艱難,於是欲借聯姻存續自己的家族。
孫策素來不喜政治聯姻,於是笑著擺擺手道:“我年過三十,令妹正當妙齡,恐非配偶。況且我已有二妻,難以相負,請孟起見諒。”
“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平常的事,主公迎娶新人,也是常理。”馬超既已道明心意,當下也不再忌諱,“舍妹身雖女子,誌勝男兒,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主公名聞四海,雄霸二分,正所謂淑女配君子,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末將一片赤誠,請主公萬勿推辭。”
孫策還是搖頭道:“不是我不近人情,拂卻孟起的美意,隻是我確實沒有再納妻妾的打算。”
馬超聽出孫策言語中的堅決之意,失望的道:“是末將唐突了……”
“以天下之大,豈無令妹之良配乎。我帳下風火騎兵左統領趙雲世之名將,英勇無雙,為人儒雅英俊,改日令妹親眼見到,一定喜歡。”孫策笑道,“若令妹有意,我願成就此段姻緣。”
馬超聞言怏怏不樂,低頭不語。
“孟起以為子龍的身份尚不足以高攀?”孫策淡然笑道,“子龍出身雖非江左名門世族,卻是自我起兵以來一直追隨的宿將,功勳卓著,日後拜將封侯,前途不可限量——確是令妹的良配。孟起不妨與令妹商量一番,天下英雄,原非隻我一人。”
馬超聞言心中不免驚懼,他本西涼梟雄,若非遭逢劇變,原是與孫策平起平坐的諸侯。孫策今日接待中雖對自己禮遇豐渥,但未必不懷提防之心,自己貿然提出結親,雖出於為求家族存續的一番苦心孤詣,卻隻怕令孫策猜疑更重。念及於此,馬超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不由滾鞍下馬,向孫策拜倒道:“末將一時見事不明,請主公寬宥。若舍妹中意,趙將軍不棄,末將願陪妝奩,將舍妹嫁予趙將軍為妻。”
孫策笑道: “令妹一定中意,到時孟起可得敬我一杯謝媒酒。”
見馬超仍拜在馬下不肯起身,孫策下馬扶起馬超道:“孟起不必如此,我亦是家族家主,可以理解。”孫策揮退了從人,斟酌了下語氣又道:“孟起,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想對孟起開誠布公。與子龍結親這件事,我知道孟起心中不願,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說,我說完了,最終的抉擇還是孟起自己做。”孫策頓了頓,續道:“坦白的說,孟起現在的處境非常尷尬。你初投入我帳下,在江左全無根基,在這個時候急著與我聯姻,隻會使局麵變得更加被動,士族間的門戶成見和派係傾軋,很容易殃及池魚,縱然是我,在處理時亦如履薄冰。吾妻大喬,乃本朝太尉喬公祖之長女,平妻貂蟬,乃江東陸氏家主陸季寧之義女,喬玄深得南渡的北方士族擁護,陸康則執江左世家之牛耳,其中平衡微妙之處,難以盡言。”
“嗯。”馬超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孟起是聰明的人,我說這麼多,孟起應該已經明白了。馬氏聲威,勝在不用,孟起莫要平白折了手中的一枚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