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四月十五日,鄴城,魏國公府。
荀彧狠狠的瞪視著坐於堂上的曹操,仿佛要將滿腔的憤怒和恨意化作目光向他投去。建安十四年,曹操已經五十四歲,聖人有雲“五十而知天命”,而這位曾經為漢室天下傾盡心力,親手開啟大漢中興契機的魏國公,漢丞相,竟在此時意欲違逆天命,晉位魏王。
董昭慷慨陳詞道:“昔周旦、呂望,當姬氏之盛,因二聖之業,輔翼成王之幼,功勳若彼,猶受上爵,錫土開宇。今主公遭海內傾覆,宗廟焚滅,躬擐甲胄,周旋征伐,櫛風沐雨,其功可比周公、薑尚。主公自建安五年晉位魏公,至今已近十載,其間謹守臣節,不建公國,不設百官列卿。今天下戰亂稍定,臣懇請主公晉位魏王,封邦建國,以慰民望。”
“公仁此言差矣。主公既已受封國公,當以仁孝為本,不事張揚恭守本分。若失了仁孝二字,君者不君,臣者不臣,終究難免國者不國天下大亂。”荀彧冷冷的反駁道,“且高祖皇帝殺白馬盟誓,‘非劉氏而王,天下攻擊之’,公仁此議欲使主公居爐火之上耶?”
董昭強辯道:“當此非常之世,豈可拘泥於舊盟。常人安於故俗,學者溺於所聞,天下豈有萬世不變之朝?”
荀彧厲聲喝道:“公仁何出此無君無父之言。大漢傳世至今,天數未喪,我等正欲輔佐主公重振大漢聲威,再現漢室榮光,公仁何以妄言無萬世不變之朝!”
郭嘉笑著打圓場道:“在下以為公仁的本意是天下無萬世不變之法,不過一時不慎失言而已,文若何必如此拘泥?”
董昭忙附和道:“是,是,在下正是此意。天下無萬世不變之法,高祖皇帝的白馬之盟於今已不合時宜,唯有改製易律,天下方能大治。”
荀彧憤懣的瞪視著郭嘉道:“在下豈是拘泥於文字之人?昔孝武皇帝更替高祖之法,民貧財盡,盜賊蜂起;孝元皇帝改孝宣皇帝之政,大業遂衰。由此觀之,祖宗之法不可變也。”
司馬懿道:“孝武皇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光武皇帝勤修經學,宣布圖讖。今我輩後人仰先賢至德,欲循孔孟之道尊周複禮,有何不妥?”
“仲達不必假托聖人之言。”荀彧駁斥道,“尊周複禮?不知仲達所欲複的是周武王時之禮,還是周幽王時天子苟且諸侯稱霸之禮。”
程昱起身道:“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主公晉位魏王上順應天命,下合乎民心,有何不可?”
荀彧激憤至極,已經顧不得委婉,喝道:“諸公是欲勸主公效法王莽,行篡漢悖逆之事麼!”
荀彧此言一出眾人皆緘默不語,唯角落裏一人低聲道:“武王討殷商而開周朝八百年之世,高祖勝項籍而定大漢四百年之業。以主公今日之功,不亞於武王高祖,豈能屈居國公之位,當晉位魏王,建立封國……”
荀彧胸中血氣上湧,喉中一陣鹹腥,因為說出這番話的正是其侄荀攸,荀彧戟指著荀攸,嘴唇微微顫抖著:“公則,你好……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