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州回來不久,父親告訴榮一,準備給他娶個媳婦。這個決定讓他感到既突然又自然。
說突然,是他沉溺於詩書耕讀之中,尤其是去了一趟信州,讓他眼界大開,外麵的世界太新鮮,激發了他本來膨脹的求知欲望。對於婚姻這檔事,似乎還未列入他的近期規劃。說它自然,是在舊時日本,他已經進入適婚年齡。鄰居左右同齡夥伴,牽著小兒打醬油的也不乏其人。他的家庭雖殷實富足然香火不旺,為他討一個門當戶對的媳婦早在父母的盤算之中。況且,父母將要給他安排的這個媳婦,更讓他感覺順理成章,無可推辭。
新娘名千代,是榮一姑母的女兒,新五郎的妹妹,也是榮一的親表妹。農耕時代的日本十分封閉,聯姻講究親上加親。有些居住在山旮旯農戶,交通不便,幾代人就窩在那裏繁衍生息,同族或鄰裏之間,你娶我家女,我嫁你家男。千代的母親是榮一的父親的大姐,而榮一的父母也算是堂兄妹。這看起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代代近親聯姻卻造成了人種退化。曆史上日本人身材矮小,被鄰國稱為“倭人”,即與這種近親聯姻方式不無關係。這種陋習,一直到明治維新後才革除。
千代與榮一兩家聯姻,也算是門當戶對。兩家都是本村的名主,都在當地有聲望。榮一家雖然富裕一些,但千代家人丁更興旺。在哥哥新五郎的影響下,幾個兄弟個個出類拔萃。在澀澤這個家族裏,大家十分看好這樁婚姻,可謂親上加親,喜上疊喜。
隻是榮一覺得有些不自然。他投塾於新五郎之後,出入手計村姑母家如自家無二,從心裏都是把千代當妹妹看。忽然一夜之間,這個妹妹要成為自己的媳婦,還是有些拐不過彎來。拐彎需要時間。過了一些日子,榮一心理進入到結婚狀態,他就有點惦記這位纖纖嫋嫋,說話時小臉上偶爾泛紅的表妹來。他有些企盼。
榮一家是宗家,故宗家長子的婚姻也是家族的大事。族裏的一個伯母擔當“肝煎”即媒婆。“肝煎”負責在兩家中周旋,在訂婚時男方要給女方送白亞麻線,象征白頭到老;送成雙的鯉魚或鳧雁,象征成雙成對,比翼雙飛;慰鬥,即用槁枝纏紮大鮑魚;象征處好家事。還有酒、衣服、海帶若幹。
吉日選定十二月初六,是日冬陽融融,一派曖和。新娘由新五郎、長七郎一眾人等簇擁過來。千代身著素白絹絲長袖和服,**抹麵、朱唇、墨齒、頭上頂高島田式蓋頭,腳穿白鞋,顯得潔白無暇,也象征新娘“白無垢”。榮一則著深黑色羽織短褂,淺色裙侉,外衣上兩胸、兩袖和後背繡著五方白色家微。新娘新郎都綰了發,用胡麻油焗了頭。陽光下,一對新人光鮮亮麗。
結婚的程序曆時三天,甚是冗長複雜。
首日,在肝煎和迎親的待女郎領引下,兩人同雙方父母、親戚淨手進入島上神社,聽神官宣告禱文,為新郎新娘祝福;通告神祗,祈求保佑。然後夫妻一排,麵北就席而坐。席上擺著高腳食盤,置放象征鬆、梅、竹、鶴、龜的金銀紙飾品,堆成蓬萊島狀,名日“島台肴”。接下來由二名女巫端來大、中、小三組酒杯,進行“三獻之儀”,由新郎新娘按照男、女、男,女、男、女,男、女、男各一杯的順序飲幹。這一組合下來,榮一倒還無妨,直把個千代喝的粉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