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榮一、喜作此次進江戶投宿在柳原。柳原是個城下町,黑鴉鴉的一片棚房,低矮潮濕,怪味薰人。居住的是幕府建城以後從各藩國招募來的能工巧匠,主要是為城裏達官貴族提供服務。為了保密起見,他們直接住進工具匠梅原慎之助家裏。
慎之助同榮一家是世交,為人篤實手藝好,血洗島一帶的農、桑、漁鐵器大都由慎之助提供和維修,也是堅定的攘夷分子。榮一、新五郎他們要求製造清單有二十多件刀劍和鳥銃。這些武器,有些慎之助自己可以製作,有些由他委托別人去加工,加之武器製作的材質要求高,慎之助還要到市場去尋些上等好料。這樣,榮一二人就隻好在江戶滯留下來。此時,江戶城天涼氣爽,但人心浮燥,各種消息滿天飛:有幕藩之間拉幫結派的,有政治人物勾心鬥角的,有擴充實力招兵買馬的,整個城裏就一個“亂”字。這兄弟二人每天早出晚歸,或走訪一些老友,或回千葉道場探師,兩人在城裏都有些故舊,所以每天也收集了不少信息。其間,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一天傍晚,兩人剛回室內歇息,就聽近處有撲撲撕打,夾雜著叫罵,二人有些警惕,因為江戶城到處是幕府密探。榮一、喜作出屋循聲望去,又聞得女人嚶嚶哭聲,不覺快步趨近。原來,幾個武士模樣的人正在毆打一個匠人,邊打邊罵“打死你這個賤人、騙子”,匠人並不出聲,像是作了必死準備,任由武士用竹器抽擊,身體上下血跡斑斑。旁邊跪著一個苦苦哀求的婦人。榮一識得好像是旁邊一家竹鋪的篾匠。
圍觀者不少,大都是匠人,沒有人敢出頭。按江戶的規矩,庶民犯錯武士可以先斫後奏。榮一看到這樣打下去,篾匠必死無疑。突然,他眼睛一亮,見打人的武士握竹器的動作同道場握竹劍的姿式無二,他斷定這個武士是千葉道場出身,因為在江戶三大道場中,隻有千葉是使用竹劍訓練的。他向喜作對過眼色,走進人群,喝了一聲“壯士請住手!”武士被一聲喝停,立即轉身將竹劍對準他,立在旁邊幾個武士也即刻手握劍柄。瞬間,人群鴉雀無聲。榮一說,在下剛從千葉道場回來,見學長在此發怒,不知何為?武士愣住,手也放下了,問到你認識我,我認識你嗎?榮一說,你可能不認識我,但一定認識我的師兄龍馬。一說起阪本龍馬,幾個武士都鬆馳下來,氣氛有些緩和。阪本龍馬是道場威名赫赫的弟子,英雄式的人物,也是千葉的驕傲。武士用竹劍撐住地,微喘了口氣說,這個肮髒的東西,竟敢欺騙本藩,罪該萬死。原來,這個武士是薩摩藩的門人,江戶末期經濟凋敝,各藩資金短缺,於是,名主們礙著麵子,讓門人出來放貸,以資貼補。篾匠貸了二十兩銀子,現拿不出銀子,給出二百二十張甲斐藩的鮑魚楮票抵貸。薩摩藩的武士根本不認識這些楮票,以為篾匠懶賬騙人。武士說著拿出一張花紙片,用手摔了摔說,就拿這玩藝來欺大人。榮一接過一看,上書鮑票一兩,蓋有甲斐藩紅印。榮一也有些懵,他不知道這個一兩是鮑魚一兩,還是值一兩銀錢。這時容不了多想,他要救下這個人。他說,這樣吧,你把魚票給我,我替他還錢。武士求之不得,忙拿出花花的紙票和一張借據。榮一看那上麵寫借期一年,月息六文。榮一心想,堂堂武士家族,連六文的利都放,可見沒落。榮一使個眼色,喜作回到鐵匠屋裏取來銀票。榮一把二十兩幕府通用的銀票交於武士,又拿出一張一百文的銀票說,你的利息應該是七十二文,現在延期了二十多天,算八十文,餘下的二十文說算各位的跑路茶水錢。
這一切都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在場人等都鬆了口氣。武士扔掉竹具,對跪在地上的匠婦說,你還不謝謝貴人,撿了你一條賤命。匠人婦看得口登目呆,直跪過來五體投地喊恩人。武士把榮一拽到人眾外,問道:你同他是同鄉還是親戚?榮一說不認識。武士不解,說那為什麼幫他?榮一說:不忍。測隱之心。武士拍拍榮一說,師弟,好樣的。回到人群,武士從身上掏出一塊五朱的銅幣,扔給地上的婦人說:我學弟送於你的藥錢。說完,一行人向榮一、喜作行了禮,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