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天在備中是個美好的時光,櫻花含苞待放,鶯歌鳶舞,春意盎然。此地是日本列島晴日最多的地方,平均氣溫高於其它地區,陽光十分充沛。即便是傍晚,風中是還搖弋著曖意。
朗廬如期而至。他果不失言,帶來了一壇43年吟釀。
榮一這邊由代官安排,專門派人到笠原郡海邊采購了些新鮮海產,用冰塊包裹運到。代官還安排當地一位廚藝好的婦人來房東家幫忙。一切妥當,榮一請朗廬入席。榮一說,今日隻先生與我二人同飲,但求一醉,以聊補前日不醉之憾。朗廬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前日我已醉過。榮一打斷他的話,說酒前我先表達一個意思:先生年齡大我十多歲,是長者;學問上才高八鬥,道德文章如雷貫耳,是我的老師。今天,我有心同結為金蘭之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朗廬說甚好,澀澤大人身居要位,卻心係庶民。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還致力於民風教化。這幾日,鄉裏已傳的沸沸揚揚,說是大人要獎掖貞孝,推舉義士。如此仁義之士,相識已是三生有幸,更何論同結金蘭。朗廬出語十分誠懇,洋溢著惺惺相惜。榮一說,咱們君子一言,自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兄長,以後再也不許稱我為大人。敝號青淵,以後你就隻叫我青淵。朗廬兄以為如何?朗廬雙手扶膝,略一點頭道,青淵兄如此禮賢下士,恭敬不如從命。榮一說,好,今日我們兄弟倆擊掌為記,開懷暢飲,不醉不歸。說著,二人伸出左手,輕輕一擊,進入客室,相對而坐。房東跑堂的已把酒菜擺上,菜饌十分精致。因為有新鮮海魚,故東家按會席料理二湯五菜的規格做的。食材盡挑備中山珍海味,其中鮭魚刺身、加吉魚湯、烤赤貝、吉備團子,頗具特色。
第一膳上來,二人喝了湯,溫了酒,吃了些小菜墊肚,邊吃邊聊,打開話匣子。
榮一有意把自己介紹給朗廬,首先從接受這次任務開始,回溯這些年的經曆,平靜地說起暴動準備,說起遇見平岡,說起進入一橋家後的一些變化。朗廬悉心傾聽,偶然也插一二句話。二人就在一種平靜理性的氛圍中悠悠道來。隻是說起平岡時,榮一情不自禁,眼睛潮濕。榮一說,平岡把他整個人生提高了一個境界。朗廬也嗟歎不已。原來他也認識平岡,平岡曾捎信給他,希望為公效力。可惜當時朗廬正在外地遊曆,錯過了機會。後來,眼瞅著亂世無序,就不願去趟這灘渾水了,甘心做一個隱士。
說到此處,朗廬突然問榮一:你知道平岡是持開國的觀點嗎?榮一答,好像不盡然。朗廬說,平岡就是一個開國論者,不過身處高位,在各種政治勢力的纏繞中不便於表露罷了。一橋大人實際上也是傾向開國,現處在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夾逢中,要求得各種關係平衡而內斂。一橋同法國領事交往甚深,但是,很秘密低調,常人不知。這些情況,榮一確實不甚了解。朗廬是公開的開國派,所以他有他的信息管道。
榮一說,不管大人們是哪一派,自己還是傾向製夷。現在不如前幾年激進,搞暴動,殺洋人,但是從兩個角度看必須抑止洋夷:一是黑船事件以來簽訂的一係列不平等條約,使日本一步步淪為滿清第二;二是西洋的國體與日本有根本不同,洋化了日本,也就消失了日本。
朗廬悉心聽著,笑了。他從懷中掏出一隻懷表,展示給榮一,問是什麼。榮一接過來,搖搖頭,不確定地說,應該是時鍾吧。朗廬說,確實是時鍾,不過不稱作時鍾,叫懷表。他的功能同荷蘭國送給皇宮的那架大木鍾一樣,隻不過這隻懷表的零件小到肉眼都看不清。這是一塊英國造,據說有個叫瑞士的國家造的比這個還要精致。榮一用手掂掂那隻表,隻有巴掌大小,表盤時針轉動的剛剛發響,讓人感覺不可思議。朗廬說,我就是一公開的開國派,我就是從這些被人們不解的所謂雕蟲小技上看到差距。這些差距據說是從采礦煉鐵開始的,你想從山上的鐵礦石到這手中的一隻表,中間還有多少道工序,我們的差距有多少?一代人還是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