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二十三歲了,但身高隻有一米一。他的皮膚光滑細嫩,除了那雙略帶憂鬱的眼睛能說明他已經是個大人外,看上去,他活脫脫就是個孩子。從五歲起,他就沒再長過,十八年來,他的麵貌一直停留在五歲,甚至說話的聲音也一直保持稚嫩的童音。家人前後花了數萬元,也沒能診斷出他得的什麼病。
“自從發現自己與別人的不同,我就生活在極度的自卑裏。盡管一次次考試得第一,老師同學們一次次誇我聰明,初中畢業後,我還是選擇了輟學回家。我不敢麵對那些比我高大許多的同學……那年,我去參加一個表哥的婚禮,回家後我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不說話,不吃飯,也不哭,就那樣躺著,兩眼死死盯著天花板——婚禮上那許多異樣的眼光像刀子一樣刺痛了我。那是我第一次想到死……”
那一次,媽媽陪著他坐了一夜,也沉默了一夜——她沒有說一句安慰他的話。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媽媽生平第一次衝著他喊:“喂,矮子,你幫我盛點飯好嗎?”他愣了一下,定定地看著媽媽,既而摔掉碗,飛身跑進臥室,趴在床上委屈地大哭。連自己最親愛的媽媽也開始嘲弄他了,那麼刺耳地叫他“矮子”。
“你本來就矮小,就是矮子,夠不著可以踩著凳子。”媽媽的臉上一直帶著平靜的笑。
此後好多天,媽媽一直叫他“矮子”,任他如何抗議不滿,直到他後來慢慢習慣了媽媽的這一稱呼。
他家裏開著一個小店,生意還算不錯,他每天踩著兒童車去幫媽媽進貨,回頭再幫媽媽打理一下店裏的生意,日子過得也算平靜。可有天媽媽忽然心血來潮讓他進了一家雜技團去學雜技。小小的個子,踩在滾燙的燈泡上,他害怕得哭了,跑回家和媽媽說,他不要學,太可怕了。媽媽回複他的卻是一臉的冷冰:“以後路上可怕的事還有許多呢。”無奈,他隻得回去。一邊小心地在燈泡上走,一邊恨著媽媽的無情。
是的,媽媽對他越來越苛刻了,她逼著他去練雜技,逼著他一個人帶錢去很遠的市場進貨,她給他買回成套的電腦書,讓他幾乎沒有空閑的時間。
如果不是那次偶然的事件,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能真正理解媽媽。那天在街角玩,一個小他八九歲卻高他許多的男孩兒跑出來嘲笑他,他們爭吵起來,那個男孩兒打了他。媽媽出來正遇上,就說了那男孩兒幾句,誰料男孩兒的媽媽也出來,當著他的麵就說:“你們家本來就是個矮子,還不讓人說呀。”語氣裏是滿滿的鄙夷。他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兒,卻見媽媽麵色平靜,她一字一頓地說:“是的,我們就是個矮子,但那天你去我們家買東西忘記了拿包,是我們家矮子跑出好遠給你送去。鄰裏百家有什麼事,我們家矮子都樂意去幫忙,我們家矮子是真正的男子漢!所以請你為剛才的話向我兒子道歉!”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稱他為“男子漢”,也第一次聽到媽媽為了他的矮小跟別人爭吵。那天,那位媽媽紅著臉向他說了句“對不起”之後,悻悻地拉著孩子離開。他回頭,才發現媽媽眼角緩緩滑落的淚水:“兒子,總有一天,我們無法再陪在你的身邊,所以有些傷害你要自己麵對,有些溝坎兒你要自己越過去……媽媽隻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著你變得足夠強大……”
在媽媽的關愛下,他終於一步步走出自卑的圈子,變得快樂堅強起來。像媽媽說的那樣,他勇敢、和善、樂於助人。在那一條街上,比他小的孩子都願意來找他玩,聽他講故事,尊敬地稱他為“大哥”。成人們也不再以世俗的眼光來看他,他們將他看作一個真正的大人。就算有個別人不能夠尊重他,稱他“矮子”或者更難聽的稱呼,他也能坦然麵對了。
“如果沒有媽媽,我想我真的不能堅持下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媽媽說的,我是男子漢,就要想辦法快樂地走下去,讓我身邊的每一個人也因我而多一份快樂!”擺弄著手裏的一本電腦書,他說得極認真。開店的閑暇,他讀了很多書,天文地理,無所不包,還自學電腦課程,現在已會較為複雜的電腦組裝了,他說他要為自己的明天充電做準備,也會讓媽媽安心幸福地度過晚年。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天下母親也多是以慈母的形象出現在兒女麵前,我們一直謳歌著身邊母親的慈愛,卻忽略了那樣一些母親,她們把柔情深藏,甚至以“無情”麵對自己的兒女,她們正像埃倫基所說的那樣:“應該允許孩子在成長中的每一步都體驗真正的生活,決不要把刺兒從他的玫瑰上拔掉。”正是這樣的“無情”給了柔弱的兒女一副寬厚堅強的臂膀,讓他們離開父母翼下的庇護,也能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