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在下了一整天後,漸漸變得稀疏,被烏雲吞噬的光線,也慢慢透出雲層,風卷營地,帳幕漫舞,“嘶嘶——”灰蒙蒙一片中隱約還可聽到禿鷹撲騰著,淒厲地嘶鳴。營地,隻有少數士兵帶著鬥笠在四處晃動,雨水沿著他們的竹笠緩緩滑下。
“吃飯了——”一個士兵撩開帳幕,拿著兩個包子,一碗稀粥走到了於威的跟前,不耐煩地在他麵前一丟,說完,伸手一拉,把於威的身子扳了過來,替把解開反綁住他雙手的繩子,皺著眉頭,警告道“給我老實點吃飯,別給我耍花樣,不然別怪弟兄們不客氣!”
那士兵狠狠地瞪著這個狼狽不堪的敵軍俘虜,拿著麻繩便出了營帳。
於威見士兵遠去,那蠟黃的臉才驟然變得猙獰,利齒咬著牙根,眼中閃著怨毒、憤恨的怒氣。他顫顫微微地拿起丟在地上那個冰冷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下去,不管那包子有多麼堅硬如磬,便大口得狼吞虎咽著,因為吃得太急,包子噎在喉嚨,他重重咳嗽幾聲,連忙端起旁邊的稀粥,便吞了起來,心底則在怒罵:你爺爺的,這粥真他媽的稀!
雖有滿腔憤怒,卻也沒時間計較這些,他真的很餓!他被天璣軍抓後,就整整餓了四天,這四天,他遭受了非人的待遇,不但遭受了士兵們的毒打,還被關在這個帳篷裏,整整四天,一直都被反綁著,動彈不得,淤青、血痕布滿全身。
他是一個將軍,從四品的將軍。
竟遭受如此待遇。
於威眼底嗜血,恨不得撕碎葉翎汐那個賤人,就是那賤人彎著眸子,似笑非笑地立在他跟前,冷笑道“原來你就是於威,被封為定遠將軍的於威,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嗎?來人,給我帶下去,好好給我伺候於將軍,希望過幾天,本宮能看到一雙不帶血氣的眼睛”說完,便叫人把自己拖走,給自己喂了藥,散了功,現在則被綁在這裏。
這一綁就是四天,除了給點水喝,撒尿、蹲坑可以解下他的繩子,他一直都被綁在床榻上。
想羞辱爺爺!我呸!
一股惱怒直衝腦門,他提不起勁,一旦想要運功,胸口就一陣悶痛,手腳酸軟,隻能簡單的維持行走,和吃喝拉撒。
“郡主有令,有請諸葛校尉!”外麵傳來一個響亮的士兵吆喝。
於威心底一凜,耳朵貼著營帳,微微撩起布簾,開了道口子,眯著眼睛,望著外麵的情形。
隻見有兩個士兵前來接那個健碩的青年,那青年身形修長,麵容俊雅,身上的衣服,像是被新換過一般,青衣長衫均整整齊齊,發絲也不顯淩亂,完全不像一個俘虜該有的樣子。
其中一個來接他的士兵還打著一柄傘,連忙替那個青年遮住頭頂,那青年步履遲緩,看似,也是被下了藥,然,他挺直腰板,不像於威那般,身上布滿傷痕,蜷縮佝僂,全然似個病人。
為什麼,他一個六品的校尉能受如此待遇!
於威眼皮半闔,心中一陣疑狐。
“喂,阿睿,你看那家夥又被帶走了”其中一個守著於威帳營的士兵撇了撇嘴,斜著眼說著。
那個被喚阿睿的將士,點點頭,讚同道“可不是嘛,都被郡主喚去了好幾次,我聽對麵的帳營弟兄說,那家夥每天的夥食都好的不得了,郡主讓他們好酒好肉的伺候那個俘虜,說那校尉要是提什麼要求,便立即派人上奏給郡主,盡量滿足他”
“他什麼來頭啊,一個俘虜待遇那麼好”身旁那個士兵更加好奇。
“這倒不知道,好像叫什麼諸葛澤,這姓倒是蠻好聽的”阿睿舒展眉頭,眼睛灼灼閃著晶亮。
“你說他姓諸葛,是不是他的祖宗就是戲文裏那個很聰明的諸葛先生啊!”士兵阿義忽然想起某事,喃喃自語起來。
“誰知道啊,欸,我說阿義,你不會看上那個細皮嫩肉,俊俏的俘虜了吧”阿睿嘖嘖說著,眼睛裏布滿了戲謔。
阿義“啐”了一口,笑罵道“你奶奶的,你小子欠揍對吧,你才好這口”
阿睿眼珠亂轉,遊目四掃,“我好不好這口,你還不知道啊,欸,怎麼小蘭到現在還沒來”
阿義瞟了他一眼,抿嘴偷笑“我說兄弟啊,你有老相好,也不用天天刺激兄弟們啊”
“你嫉妒我啊,我說你小子在老家嚐過女人的滋味沒?”
“廢話,哥當然嚐過啦,以前隔壁家的小彩、村口那賣豆腐的張寡婦都和你哥我有一腿”
“具體說說,讓小弟學幾招”阿睿顯得很有興趣,往阿義那處移了兩步,湊近了問著。
阿義白了他一眼,自然不能讓阿睿看扁,挺直胸脯,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
“……”
於威本來貼著帳幕,想要聽聽這兩個士兵在討論什麼,聽著聽著,這二人便把話題又引到女人身上。看守他的士兵,有兩組,一組很悶,在看守時,幾乎不交流,頗為無趣,還有一組,便是這名叫阿義和阿睿的兩個士兵。這兩個士兵,平時在站崗時,就愛唧唧歪歪,囉囉嗦嗦,經常在夜晚都吵得於威不得安寧。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在站崗時,愛插科打諢,於威總能趁這個時候,幹他的正事。
在他被人帶走後,他曾在回營帳的路上,低頭注視著走過的路,他一路上便在尋找著比較尖銳的石頭,他的運氣不錯,這一路上,還真有幾塊像手掌大小的石頭,他假裝摔倒,呻吟兩聲,連忙把一塊形狀最尖的石頭,藏在自己寬大的袖口裏,在被關進去的時候,便趁那阿睿不注意時,把石頭丟到床榻下,腳再這麼輕輕一踢,石頭就滾到伸手能拿到的地方。
他雙手被反綁著,每到阿義和阿睿當值,便彎下腰,蹲著,反手把那塊渾圓的石頭拾起,擱置在手心,捏著石頭,在地上慢慢地磨,他磨得很慢,也很輕,離著帳幕很遠的地方,打磨著。
他要逃,他一定要逃,雖然葉翎汐還沒有對他起殺心,但是他定要逃走,他翻手拿著那顆漸漸尖銳的石頭,對著地上又磨了起來。
腦子裏,則重複回蕩著阿義和阿睿的話語。
諸葛澤,
他心中砰砰直跳,嘴裏一直念叨這個名字。
你這廝,竟敢背叛諸葛將軍,虧將軍還如此重用你,不但破格提拔你,讓你做了金翼的副將,將軍視你為親信,處處為你著想,連媳婦都給你找好。
你個白眼狼,就這麼不顧兄弟道義,竟向反賊投誠。
於威自認為不是個英勇善戰的人,但是他這輩子最恨的便是勾結敵人,貪生怕死之輩。
“郡主殿下,諸葛澤帶到”兩個將士把諸葛澤領到了議政營。
高坐在上位的有兩人,兩人皆是絕美傾城。
帳幕裏,熏香嫋嫋,暖意如春。
諸葛澤昂首立在中央,罩著一層不肯屈服的傲然,他麵無神情,隻是僵硬著臉,眼神無比淡漠,直直立在這對楚國雙絕的麵前,默不作聲。
“諸葛校尉,今天氣色不錯,不知飯菜可對將軍的胃口?”楚思晴離案起身,攜著馥鬱幽香,翩然走到諸葛澤的麵前,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少說廢話,公主要殺便殺,卑職是不會降服的”淡淡的幽香絲絲脈脈地鑽入諸葛澤的鼻息,他內心微微局促,他皺著眉頭,略微別過頭去,身軀驀地僵硬。
楚思晴倒也不惱,眉柳舒黛,那雙澄澈秋水似笑非笑地凝視著臉頰微紅的諸葛澤,頗為有趣,盈盈微笑“諸葛將軍,既然你還稱本宮為公主,還自稱自己為卑職,為何還要如此固執,替那亂臣賊子賣命呢!”純真的眸子帶著絲絲費解。
軟言溫語掃過諸葛澤的耳垂,他頓時感覺一陣麵紅耳赤,諸葛澤沉吟片刻,略微平複了莫名的騷動,他定了定神,拱手道“殿下,卑職尊稱公主,乃是因為還對公主保留著一份敬意,但投降一事,卑職心意已絕,諸葛澤生是西南軍的人,死亦西南軍的鬼,既然殿下已與朝廷分庭抗爭,卑職身為朝廷的官員,自當效忠朝廷,已報皇恩!”
“愚忠!”葉翎汐冷極冰封的聲音突然譏諷著,清冷冰寒的眸子,薄情冷冽,不含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