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霄兒不孝,怕是再也無法孝敬您老人家了”
三日後,諸葛霄隨朝廷下派的官員到達了嘉庸縣。
入夜,廊風穿窗,燭火跳躍。
諸葛霄依舊坐在椅子上,一人,身前放著一個巨大的棋盤,黑子,白棋,就這麼一個人肅然沉靜地下著。
悉唆聲伴著風聲傳來,在黑夜裏,顯得額外的清晰,十幾道人影以難以看清的速度,竄入房內,身形一定。頓時將一身紫衣的諸葛霄圍個死圈,他們各個身著黑衣,麵紗裹臉,隻露出一雙冰冷眸子。
刀光蹭亮,閃著寒光。
諸葛霄似是全無防範,那張臉依舊掛著從容雍適的淺笑,墨色的瞳眸凝神注目時,總是透著沉靜的睿智,嘴角上揚的微笑,讓人近之、欽之,不由自主,你會被他周身環繞的沉靜幽深給吸引住。
“你們終於來了,我等你們很久了”諸葛霄此時抬眸,對著那個站在那群黑衣中最突前的那個人,淡淡地說著,聲音平靜自然。
突前的黑衣男子略微一凜,不禁插嘴“你在等我們?!”手緊緊握著刀柄,每刻都在戒備,隨時可能出手。
笑,很輕,卻足矣讓在場的每個黑衣男子聽到,“我一直在等太子殿下來取在下的命!”輕輕拾了顆黑棋,動作輕緩而優雅,他瞥了一眼那些因他舉動而倏地變緊張的男人們,頗為好笑,他嘴角上揚,淡笑道“看來,在下是猜對了,隻是……”
“隻是什麼……”殺手頭頭驟然驚住,早就得知情報,知曉麵前的男子文武雙全,詭計頗多,當下不敢托大,沉穩問道。
“隻是,在下臨死前,想知道為何太子殿下那麼急著要了諸葛霄的命,我還以為自己能等到鳥盡弓藏的那天”諸葛霄又抓起一顆白棋,思索片刻,緩緩將白子置放在了棋盤上。
那殺手頭頭心底一驚,他和身旁的手下相視一眼,躊躇稍息,但見諸葛霄那雙清澈、真切的眸子,咬了咬牙,低聲道“諸葛霄,我等奉太子殿下命令,來取大人性命,罪名是大人私通敵軍。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諸葛霄皺眉,凝視著眾位殺手,平靜的目光泛起一絲複雜的波瀾,沉息,默然,忽而笑了起來,笑聲帶著幾分譏笑、嘲弄、苦澀,但更多則是一種說不清的歎息。
他在歎息?歎息什麼?
諸葛霄舒展眉宇,一絲疑惑消解的寬慰湧上心尖,他不動聲色望著眾人,泰然處之。
原來她們用了反間計和借刀殺人。
諸葛霄解開皓腕的碧玉珠子,輕盈地拋在那個殺手頭子,淡淡地道“若是可以,請把這串珠子轉交給我恩師,就說學生不孝,不能再陪他老人家吃糯米餃子了”
殺手頭子握住那串珠子,點了點頭,“上。”一聲喝令,最前的十個人一擁而上,刀鋒齊往諸葛霄的位置下戳去。
“輸了,輸了……先下也還是輸了……”諸葛霄噴出一口鮮血,嘴裏最後念叨就是這幾個字。他直直倒下,手緩緩展開。
一顆黑子,“叮”,清脆得彈在了地上,黑子滾落幾圈,靜靜地躺在鮮紅的血泊裏。
如同它的主人,靜靜地躺著……
再也沒有動。
崇武帝二十五年孟陬二十七日,諸葛霄遇刺,逝於嘉庸縣。
寒風穿梭,白雪皚皚,光禿禿的樹幹,早已遒勁。唯有一樹梅花,開放的好生絢爛。
隻是,梅,雪,皆是白色。
皆是白色,一片慘白……
涼薄的白,淒冷的白……
長亭上,嚴魁疲軟地躺在椅子上,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襖和棉被,而旁邊的幾個火盆則在“劈啪”作響,似乎在提醒著嚴魁不能閉眼。
因為,一旦閉上,就代表著死亡。
“咳咳咳……
要你辦的事,辦好了,沒有,咳咳……”嚴魁重重地咳了幾聲,肺裏的血腥上湧,被他阻在唇邊,他吞了吞血氣,液體硬生生又流回了肺腑。
身旁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說著“那個歌姬已平安誕下一子,小小少爺已經被屬下接到府裏,現在正在大夫人房裏,至於那個歌姬,也已滅口!”
“好好,嚴兒,咳咳,你終究有後了,等為父奪了江臣彥和楚思晴的命時,咳咳咳咳……你就可以真的瞑目了”嚴魁麵目猙獰,心中泛著陣陣錐刺的痛楚,痛得嚴魁的氣血翻湧,隻要閉上雙眼,他的腦海就浮現著獨子的臉。他扶著椅子的指節咯咯作響,瘦骨嶙峋的指骨蒼白而突勁,指甲磨蹭著光滑的扶手,深深嵌在其中。
楚思晴,江臣彥,老夫要你們血債血償!
那晚,嚴禦楚死在天晴宮,楚思晴則失蹤了,不久後,她與江臣彥就雙雙出現在葉家。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若非抱著這股怒怨,嚴魁如何能在久病纏身後,還持著一份清明和毅力。
不死的意誌。
“咳咳咳——”嚴魁又是一陣猛烈的劇咳,蒼白嶙峋的臉已無任何血色,素來桀驁、精明的雙瞳被這陣劇咳,震得生生顯出了疲憊和虛弱。
“丞相,你要保重啊!”素來沉默寡言的大理寺卿此時也禁不住勸慰著,手已攀上了丞相的背脊,替他理著氣血。
吳寧死了,郭若鳴則成了丞相最後信任的老臣。
丞相緩了緩氣,氣若遊絲地說著,“若鳴兄,前線的戰事如何了?霄兒是不是還在和江小賊僵持著,你……要他放心……,朝廷這,我一天不死……朝廷大多數的人還是會聽老夫的,你要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