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日光明媚,天氣晴暖。入了四月裏,禦花園內的桃花已開得分外妍麗,透過輕薄的煙霧繚繞,原本綺麗奢華的宮殿樓閣,也透出了幾分詩情畫意。滿架爭奇鬥豔的花朵枝枝蔓蔓,纏綿相連,一陣微風襲來,熏暖清香蔓延開來,令人心神迷醉。
一片笑聲嫋嫋傳來,讓人不自覺地挪過目光去。
“三哥,三哥,傳鈞哥哥那呀,傳鈞哥哥呀!”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正在一個巨大的圍場欄杆旁張牙舞爪著,眼中靈氣盤轉,看起來性子甚是活潑。
“晴兒,你說誰會贏”一個柔弱聲音傳來,卻是來自她身畔的另一個姑娘。細眼一瞧,那姑娘也長得秀氣清麗,不過性子怕是太過溫和柔弱,這從口氣上就瞧出幾分端倪來。
小思晴衝口說道:“肯定是太子哥哥這邊了!”
一道冷冷聲音傳來:“我到覺得贏得會是玄表哥這邊。”
小思晴瞪了那個和她一般大的姑娘一眼,撇撇嘴不服氣道:“哼,你又知道!”
那小姑娘沒搭理她,繼續將視線投在那蹴鞠場上。
楚歌也同幾位妹妹一樣,扶在欄杆外,緊緊盯著圍場裏的親哥哥,手心都冒著汗。看到哥哥踢球時候豐神俊朗的模樣,她不自覺地紅了臉。楚歌自己也不知是為何,隻是覺得雙頰發燒,心口砰砰跳得厲害。
一旁的觀覽台上坐著帝後妃嬪眾人,看著場中眾皇子們拚殺搶斷,都是一番興致盎然的模樣,獨那頭戴鳳冠的冷麵女子,仍是神色不變,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陛下,讓小公主們在那兒看著,真的沒事麼?”皇帝身邊的一個妃子柔柔開口。
楚皇唇邊的笑意正濃:“沒關係,她們興致正高著,讓她們去!”說著,站起身來,似是商量著,對著旁邊的皇後說道:“朕去擊鼓,給眾皇子助興。”
皇後隻是淡漠地點了頭,“嗯”了一聲。
楚皇倒也不在意,虎步離開席位,登上了擊鼓台,撩起袖管,拾起了鼓槌。“咚——咚——咚——”為在蹴鞠場上的少年皇子們和宗親子弟擊鼓振心。
“大哥,你看,父皇在給我們擊鼓呢,我們是不是在踢的花式多點”楚玄不愧是蹴鞠高手,哪怕球在腿側猛顛,身子繞過幾個宦官子弟,他都不緊不慢地控製著球,對著不遠處的太子說著話。
“二弟還是別說話,小心球被我們搶了。”太子雖是從小陰沉,不愛與人攀談,此時也露出幾分笑意,看來心情也不錯。
頑皮的五皇子也幫著起哄:“就是就是!”
“看球!”楚玄笑了笑,身子伏低,對著那小房子式的球門,臨空一腳。
球穩穩地鑽進球門。
“哥哥好棒啊!”
與其同時,楚歌那清脆的嗓音傳入蹴場,楚玄對著圍牆外那一抹小身影,兩手拱起,高喊道:“妹妹,哥哥再進一球給你看!”
“二哥,你今日的進球數止於此了,三弟我絕不再讓你了!”楚商拿肘子撞了撞楚玄的胸膛,雖是一副示威口氣,卻是挑眉而笑。
“三弟別說大話,來來來,重新來!”楚玄呲牙笑罵道。
當楚歌還沉浸在上一個精彩進球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細微女聲:“嗬,不知皇子間如此和睦融洽,還有多久。”聲音帶著一絲嘲意。
楚歌轉過頭,緊緊盯著那說話的姑娘,隻見她麵容沉靜,眉目如畫,周身卻散發著一股寒意。楚歌在心底打了個顫,對那個姓葉的郡主有了些許反感。
真討厭,怪不得九妹妹老愛和你吵架。
小小年紀,就這麼不討喜。
皇兄們關係那麼好,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楚歌在心底默默地肯定著。
十歲時的楚歌,天真爛漫,總以為認準了的事情,便永遠不變……
“公主,公主……醒醒,公主……吳太醫來了,公主……”朦朧間,楚歌恍惚聽到侍女的聲音。
她緩緩睜眼,侍女低眉垂首的模樣漸漸在眼中清晰。
原來都是夢。
楚歌右手扶住額頭,腦中還閃現著小時候的場景,包括葉翎汐那句充滿嘲諷的話語,一切都已是很遙遠的記憶。
一切終究又恢複了現實,殘酷的現實。
幽幽的神情又攀回楚歌臉上,她歎了口氣,輕聲道:“吳太醫來了?”
“嗯,侯了好久,就等公主起身。”
“嗯——替我寬衣,小蓉——”
“諾!”侍女蓉連忙給楚歌著衣,替她又重新梳理了秀發。閉上眼的楚歌,還在回想著那個真實存在過的夢境。
郡主妹妹,你才是對的。
雖然答案很苦澀,可是楚歌不得不承認,這些哥哥們也如同其他朝代的皇子一般,終究沒有逃脫權利、欲望的牢籠。
為了那個世上最孤獨的寶座,他們都在付出血的代價。
哥哥——
楚歌的手掌緊握,指甲深深陷進指掌的肌膚,像是故意用肉體上的痛苦去替代心靈上的創傷。
“咱們公主長得真是好看,天仙一般!”小蓉嘖嘖讚歎著,雙手在楚歌的發間輕柔地來來回回,幾個動作之後,一個很精致的淩虛髻梳完了。楚歌睜開眼,看到銅鏡中的自己發髻交集擰旋,懸空托在頂上,如雲盤回,淩托頂上,一支鎏金龍紋銀簪緊緊插在發髻上,使頭發搖而不落。
楚歌略微施粉黛,便正坐在宮中小閣內,請吳太醫為她診脈。
其實,隻是想確認,腹中的胎兒可還安健。
她懷孕了,已有兩月,孩子的父親是誰,診脈的太醫或許有疑惑,身旁的丫鬟或許不敢想,可是楚歌卻心如明鏡,這孩子的父親是自己的哥哥。
親哥哥!
然而,楚歌沒有告訴楚玄,也警告太醫和貼身的小蓉不許像任何人露口風。
違者,死。
她不想等到哥哥賜給她一碗紅花。
不管這個孩子流著什麼逆倫的血,不管這個孩子會遭受什麼詛咒。
她都要保住腹中的胎兒,這是她和他的孩子,是唯一能證明她對哥哥的愛是男女之情。
傍晚時分,小蓉帶人進殿上了晚膳時的飯菜,楚歌隻是隨意攪動兩下,食不知味地嚼了幾口,便讓小蓉撤下。
“公主,要不要沐浴?”小蓉見公主殿下愁眉不展,輕聲建議。
楚歌看天色已暮,忽然想起,今日還沒像臥床的父皇請安。自從懷孕後,自己果然貪睡很多,她搖了搖頭,輕輕說道:“蓉兒,吩咐一下,本宮擺駕清淩宮。”
清淩宮,是皇宮一座比較偏遠的宮殿,靠近冷宮附近,也相當於半個冷宮。
那原本是給太妃禮佛用的庵堂,太妃去世,那座宮殿也冷清下來,現在暫時給軟禁的楚皇作為宮殿。
宮中也隻有少部分人知道楚皇待在清淩宮,大多數人都以為他被軟禁在養心殿。
而楚歌宮中的宮人都是楚玄的親信,他們自然知曉七公主不是去禮佛,而是去看楚皇。
楚歌宮中的人挑了一條僻靜的道路,把公主送到了清淩宮門口。
清淩宮外,親一色的靖羽軍在把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各個披甲帶銳,神情肅穆。
楚歌走進清淩宮內,叮囑侍衛不用通傳。這不是什麼光榮的請見,她隻想替哥哥贖罪,侍奉在父皇左右,陪著父皇過完他最後的日子。
在哥哥眼中,父皇現在隻是一顆即將廢棄的棋子。
可是在自己眼中,父皇還是父皇,那個疼她愛她的父皇。楚歌不善良,可到底良心未泯,特別是懷孕後的楚歌,心底總是留著柔軟的一塊。
她每日都會抽兩個時辰陪著床榻上的父皇,有時父皇昏睡著,有時父皇醒著,不管父皇用什麼眼神對視著她,她總會給父皇彈琴吹簫,讀書解悶。哪怕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她也無怨無悔,她在贖罪,替著所有人贖罪。
她不知父皇為何開不了口,但她隱隱覺得是國師下的手,她很厭惡國師的所作所為,也經常在哥哥耳邊勸誡著哥哥離國師遠點。
一個善毒、隱忍、不貪慕錢財的人,太可怕了。
楚歌剛踏進清淩宮的內室,就聽到楚玄吊兒郎當的聲音。
“父皇,皇兒雖不如四弟、七弟那樣仁孝,但也絕不會怠慢父皇半分。您別氣,嘿,等皇兒把麟弟那個不孝子打敗,登基坐上了大位,自會將你老人家接回養心殿,奉為太上皇,到那時,我們父子二人——共同治理這萬裏河山!”
“哐啷——”一個銅盆掉地的聲音。
楚歌連忙迅步進門,隻見楚玄站立在一旁,衣衫下擺有些濕透,年邁無力的楚皇半支撐在床上,怒火欲噴,恨恨地瞪著楚玄,但苦於被逍遙上人下了啞藥,話也說不出。楚皇床榻的右側,一個擱置臉盆的架子被推倒了,銅盆反扣在地上,灑了一地的水。楚歌可以想象,自己的父皇是有多憤怒,在全身無力下,還在試圖反抗。
楚玄嘴角揚起了一抹調侃的笑意,不慌不忙地拾起銅盆,敲了敲,悠然道:“父皇,若你還有氣力,就省著點好好服藥用膳,把身子養好了,再來責罰皇兒吧,哈哈哈哈。”
楚皇被他說得又怒又急,若不是啞了,早就破口大罵。如今他隻得漲紅著臉,霜白的兩鬢因為過於激動而顯得有些淩亂。他恨,恨不得將楚玄碎屍萬段,可又無能為力。氣急攻心,他猛烈劇咳起來,。
楚歌聞言,羞慚悲憤,驚怒叱道:“夠了!”
楚玄轉身,見楚歌神色激動,眸子便沉了沉,他修眉一挑,冷笑道:“你——讓誰夠了?”
“楚玄,你這個背德逆倫,罔顧孝悌的混賬東西,你這樣對待自己的父皇,與畜生何異?”楚歌氣得臉色煞白。
楚玄一怔,心頭驀地湧起一股子怒火。他近前一步,盯著楚歌,嘴角浮起一絲略帶殘忍的笑意:“背德逆倫,嗬,楚歌,你是最沒資格對我說這個詞的人。若我是背德逆倫,你——也是!”楚玄捏緊楚歌下巴,俯身逼近。
“啪——”楚歌震怒,揚手打掉楚玄的大手。
楚玄怔住,他顯然沒料到楚歌也有厭惡自己觸碰的一天。他緩過神來,怒極反笑,唇邊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好,歌兒,既然你想做孝女,做哥哥的就讓你做個夠!但是別忘了,你是我的人,我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