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崩(2 / 3)

“滾!”楚歌的眼角似有水滴,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纖瘦的身子晃了兩晃,像是隨時會倒。

楚玄撇了一眼神色複雜的楚皇,冷笑道:“那父皇與皇妹敘敘倫常,皇兒先行告退——”楚玄黑曜的眸子,寒光閃閃,他複又說道:“父皇可別偏心,寵著小歌。日後你那心心念念的九兒到了地底下,可要擾小歌清夢,索回你這番偏愛,嗬嗬,父皇別瞪著我,九皇妹在樊陽城已受困多日,孤立無援的她們,馬上就要死在你最疼的侄子手中,父皇,你放心,我會全了兄妹情誼,給八皇妹、九皇妹,留個全屍的,哈哈哈哈——”他大笑著,出了房門,卻將那一陣陰冷笑意留在清淩宮裏,寒得人齒齦發顫。

“噗——”楚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父皇,父皇——”楚歌連忙奔到楚皇身旁,跪在地上,緩緩摸著他的胸口,替他捋著氣血,她眼眶紅紅,切切道:“父皇,保重龍體,保重龍體啊……”說著,又拿著手絹替年邁虛弱的楚皇擦拭嘴角血漬。

她深知,父皇的日子,不多了。

可是,為什麼,自己的哥哥還不放過這可憐的老人,他都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楚歌眉蹙在一堆,她恨死自己身在皇室,更恨那人也身在皇室。

若是他們隻是一對普通人,也許良知還不會被權欲吞噬殆盡。

是什麼時候開始,那個豐神俊朗,瀟灑不羈的哥哥消失了。

楚皇看著楚歌忙東忙西,早已寒透了的心裏驀地起了一絲熱氣。沒想到最後給他送終的,竟然是這個女兒,她長得越來越像明妃了,美豔動人,卻又單純天真。

楚皇躺在床榻上,目光散漫而又空洞。此時的自己像極了快要燃盡的柴火,除了化為灰燼,再沒有別的用處了。他茫然看著華麗奢靡的金絲帳幕,心底暗歎:自己做了一輩子的皇帝,換來的卻是什麼,臣民的哀聲,愛人的怨恨,愛子的離世。自己是個昏庸的帝王,晚年不但頭腦昏聵,聽信讒言、殘害忠良,現在更弄得楚國分崩離析,生靈塗炭。他愧對楚家的列祖列宗,愧對楚國的臣民。

楚皇羞愧難耐,蒼白的麵容更添幾抹灰敗,他恍惚若夢,隱隱隻聽到楚歌輕柔的聲音:“父皇,你要不要睡會兒,等你醒了,兒臣喂你喝藥”

朕不要,朕寧可死,也不要再被羞辱了。

死意萌生,楚皇心底反而舒坦不少,他早就不懼怕死亡,若非那個逆子和妖道拚命幫自己續命,也許自己早死了,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也唯有晴兒。

那個癡兒定是為了保全自己,才沒有亮出朱雀軍虎符,解了樊陽之圍。

自己已是一個罪該萬死的帝王,切不能再做一個連累孩子的父親。

楚皇艱難地搖了搖頭,他寧願就這樣病死,到那時,再也沒有所謂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眼眶濕潤,怔怔地望著楚歌,被她發髻上那支明晃晃的發簪吸引住了眼球,他的眼珠一動不動,手費力地抬起,指了指楚歌。

楚歌費解,手指點著自己胸膛,疑惑問道:“父皇想說什麼?你想要什麼”

楚皇又抬手移上去幾寸,楚歌不確定地點著自己鼻子,楚皇搖頭,楚歌順著楚皇的手勢,點著耳垂,楚皇又搖頭,楚歌又慢慢上移,點著自己發髻,楚皇點了點頭,楚歌驚道:“父皇頭不舒服嗎?要不要我請太醫來看看!”楚皇繼續搖頭,手又費勁地抬了抬,略微偏右,點著楚歌發髻上的銀簪,楚歌怔住,手捏著發簪,驚疑問道:“父皇說得是我頭上的鎏金龍紋銀簪?”楚皇狠狠地點了點頭,欣慰地笑了一下,皺住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他點著銀簪一下,然後手內扣,食指點著自己的咽喉,作出“戳”的樣子。怕楚歌看不懂,提了幾口氣,又重複做了兩遍這樣的動作。

楚歌雙目瞪大,抿著唇搖搖頭,臉色愈發蒼白,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她定了定心思,顫聲道:“不,父皇……不要……不,不要……”

楚皇扯唇,費力笑笑,臉上的菊紋已是蒼白色,他目露哀色,淒然望著楚歌,似乎在說,隻有你能幫助父皇解脫。

“父皇,你太殘忍了,你不能這麼對我,更不能這麼對自己……”楚歌第一遍就看懂了,她腦子嗡嗡作響,心頭一陣劇烈的絞痛,她跪在地上,腿腳忽然發軟。

楚皇猛烈地咳嗽幾聲,一副異常難受的模樣,他的粗糙老手想拉楚歌的裙擺,楚歌連忙把手遞給他,他費力起身,半撐著身子,在楚歌嬌嫩的手掌心內,一筆一筆寫了一個“求“字。

楚歌滿麵淚光,痛苦之色溢於言表。她望著早已病空的楚皇,眸光悲怨淒婉,滿是傷痛。

是要做個孝女,從了父皇最後的意願,哪怕要背負弑父的罪名,雙手沾染至親的鮮血?

還是從這逃離,不再理會父皇如此絕望的哀求,讓他繼續受著哥哥無休止的羞辱和迫害。

她矛盾猶疑,頭腦紊亂得幾欲炸開,又終於一空,什麼都沒法去想。

為何,父皇,你那麼殘忍,你還在恨我嗎?恨我是哥哥的親妹妹,恨我無力拯救你。

楚歌忽然感覺心好冷,冷到冰天雪地去了,一時間千般委屈,萬種悲痛,陡然湧上心頭。

罷了,自己早就做出背德倫常的事情,再多添一條弑父的罪名又如何。

哥哥殘害手足,自己弑父亂倫。

嗬,倒也是絕配,到了黃泉,閻王再也不必煩惱我們的罪名輕重,該如何發配了。

十八層地獄,我陪著你一起去。

楚歌望著楚皇,心下一定,忽地笑了起來。她從來是個妖媚的模樣,如此一笑,居然更添了千嬌百媚,頗有些顛倒眾生的風采氣度。

隻是,那眼裏,卻是掩不住的絕望嗬……

她向楚皇點了點頭,聲音飄忽道:“父皇……先走一步,不孝女楚歌,隨後就來!”說著,不待楚皇反應過來,她已拔下發簪,狠狠地朝自己父親的咽喉紮去,這一動作一氣嗬成,漫說身旁無人,便是有人,也來不及出手阻止。

到底,她還是沒能忍心,閉著了眼。

一股溫熱的液體濺在自己臉上,她張開眼睛,隻見父皇瞪圓了雙眼,捂著噴血的咽喉,身軀痙攣抽搐了幾下,終於,閉上了雙眼,再無動靜。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楚歌漸漸鬆開簪子,她看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她想要退開,去尋毛巾擦去臉上的血跡,卻雙腿一軟——

“父皇——”此時的楚歌才放聲大哭,整個人都癱軟在地。

金黃的日輪漸漸沉入在西方的天際,帶走了大地最後一絲光芒。

黑色的天幕悄然落下,入夜了——

樊陽城太守府的書房裏,堆疊如山的軍報下,伏案而眠的女子也被籠上了這樣一層黯淡。

她蜷在書堆的陰影旁,不安地顫抖著,額上滾落下了豆大的汗珠,蒼白的嘴唇哆嗦著不住低喃。突然,她似是被夢魘攫住了心魂,驟然驚醒,捂著喉嚨尖叫起來——

“不、不……不!父皇,不——”

“啪——”地一聲響,似乎是有人撞開了門。女子驚惶地睜大雙眼,隻看到一道隱隱約約的白色影子迅速向著自己奔來。

“站住!”女子厲聲喝道。

那身影一頓,似是將什麼東西放在了幾案上,緩緩立在了離女子幾步遠的地方。

一陣細不可察的輕響,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書房的昏聵,同時,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公主,公主你怎麼了?”

朦朧間,楚思晴看清了來人的身影。江臣彥舉著火折,眉頭輕蹙,眼神裏滿是關切。似乎是看見楚思晴無甚大礙,江臣彥明顯地鬆了口氣,身子一動,去尋書桌旁的紗燈點亮。

楚思晴隻覺得腦袋昏漲,心跳、血液流動加速,頭腦一片空白。

冷靜,冷靜,她要想想發生了什麼事。

夢魘,對,她做了噩夢。

“沒事——”楚思晴很快恢複了平常的樣子,慢條斯理地抄起一本軍報擋住臉,盡量讓聲音顯得平靜,卻掩飾不住疲倦的低啞:“你怎麼來了?”

江臣彥一愣,緩緩將燈罩籠上躍動的火焰,轉身望向楚思晴刻意避著自己的側臉。她本是在蕭瑟僻靜的庭院內漫無目的地踱步,正為戰事和那三個女子煩躁不安時,不知不覺地路過楚思晴的屋前,想到楚傾煙讓她去看看晴兒,也就硬著頭皮來了。

江臣彥躊躇地斟酌著字句,道:“方才我在門口與竹姐姐攀談了幾句,聽她說,你全心撲在軍務上,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她仍是蹙著眉,心裏暗歎:怪不得這段時間內,葉霄雲和林蕭治軍更加嚴謹了。

楚思晴沒有否認,隻是身子僵硬著,視線投在那隨意拿著的軍報上,心如亂麻。

夢中的場景太過真切,真切到仿佛自己的喉嚨也真的被什麼刺穿了一般,那一片不祥的鮮紅色,仍然在眼前晃動著。

見楚思晴不應答,江臣彥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終於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衝口道:“公主,我知道你在為汐兒和煙兒的事情傷心難受,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在折磨自己也沒有用了,當務之急,我們應該如何應付城外大軍才是正事,天權軍……”

然而,楚思晴對江臣彥的話卻似渾然不覺。她腦子裏全是那可怖的噩夢。劇痛如刀尖刺入心底,被刺穿的痛感真實地在自己喉嚨上灼燒著。她不自覺地伸出手來,去碰自己的喉嚨。

“公主,你怎麼了?做噩夢了?”江臣彥這才發現楚思晴目光呆滯,臉色灰白。

楚思晴醒過神來,輕瞥了她一眼,見她已經因拘謹和焦慮漲紅了臉。若是平常,楚思晴定會取笑江臣彥一番,或者在心底為其可愛模樣而暗暗歡喜,可現在,她心底隻有一個念頭:一點都不想見到這個女人。

“沒事的話,你出去吧。”楚思晴毫不心軟地下了逐客令,她眼角餘光瞧見了江臣彥放在桌上的托盤,見其中放著瓜果點心,知是代竹送給自己的,口氣稍稍放緩,“那些吃食,本宮需要時會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