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歸去來兮(1 / 3)

他心中正暗自盤算,屋子的門卻忽然被拉開了,他沒有得到解藥,丹田中依舊空空如也,手腳如同被削去筋骨一般發軟,進來的人看也不看他,徑自走到他麵前的椅子上坐下,一雙眼睛鷹鉤似的警覺而戒備地打量著他,隨即開口問道,“星辰之間的機關陣,你是如何算出來的?”

蘇合煦知道這樓主會放他們一條性命,必然是這其中還有別的原委,隨即冷然道,“烏冶樓主這麼問我,是自己解不出麼?”

“班穆算學沒我精通,他是斷然不會教你這些,”烏冶冷笑了一聲,“不瞞你說,玲瓏閣中,隻有這星辰之間不是我布的陣。”

“是那畫像中女子布的陣?”

話音未落,烏冶陡然殺機生起,看不出他是如何起身的,一瞬間便卡著了蘇合煦的脖子,隻將他按到牆上,蘇合煦沒有內勁護體,撞的肩背劇痛,咬緊牙關盯著他,麵上卻仍舊一臉平靜淡定。

“班穆的曲譜隻有半闕,這最後的暗道需要整個曲譜才能打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南塘的鄉曲,會唱的人不少。”

“二十八星宿周天元解,誰教你的?”

“我碰巧少時學過。”

烏冶的麵部疏忽繃緊,陡然撤手,平平推出一掌,這一擊極近,蘇合煦生生硬吃了一記隻覺得心脈俱震,喉間一陣腥甜,低頭便吐出一口血來。

此時他內力全無,一掌下去隻覺得心髒絞緊,幾乎要昏死過去,烏冶似是不盡興,目光中殺意大盛,提著他的衣襟頂在牆上,“說實話。”

蘇合煦勉力平順著氣息緩解痛苦,“周天元解……是我娘小時候教我的……”

“幽草無思……也是我小時候,聽她唱的……”

“她的閨名……一個靈字……”

他說一句,烏冶眼中的殺機便黯淡一分,到最後竟有些怔忡,漸漸放開了蘇合煦,麵上是恍惚的神色,“她如今過得好嗎?”

蘇合煦臉色灰敗,“十三年前便去了。”

“她死了?!”烏冶渾身一震,似乎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我師妹,她,已經死了?!”

蘇合煦側開視線,似乎不想再說話,短暫的沉默後,烏冶忽然又抓起他的衣襟,有些神經質地惡狠狠道,“她怎麼死的!!是不是那個男人對她不好?!她最後嫁了誰?!那個男人是誰?”

蘇合煦淡然看著他片刻,才緩緩開口道,“風雲際會,魚水三顧……”

烏冶又是一怔,似乎燙著了般地鬆開他的衣襟,隨即又不知道是笑是罵,整個人如同瘋魔了一般踉蹌著退開幾步捂著臉,“她嫁得好……果真嫁得好!”

“節哀順變,烏冶……世伯。”蘇合煦看著他的樣子,這狀若癲狂的姿態似乎讓他想起了一些相似的場景,那一掌的真力還在胸臆中攪得氣血翻騰不止,蘇合煦隻覺得又累又痛,扶著牆才勉力支撐著自己不倒下。

“世伯,現在能不能給我解藥?”蘇合煦的語氣淡淡的,烏冶背對著他拋出了一個羊脂玉小瓶子,又忽然神經質地催促著,“你走吧你走吧!那個男人有關的我都不相見!”

蘇合煦接過藥瓶,對著那稍顯蕭索的背影便略一拱手,便振衣去了,一路上竟也沒有人攔。走出天機閣之時天色未亮,林中的小徑有殘留的積雪,蘇合煦大概一算,這一去玲瓏閣,竟然已過去了五天,閣中不覺時光蹉跎,出來之後才看到這一冬的積雪已經開始逐漸消融。

天光漸漸撥開雲霧,蘇合煦走得極慢,捂著胸口又咳了幾次血,才想起把那解藥服了,新生的一輪紅日裹在雲層裏,仿佛一個飽滿的花苞。蘇合煦深吸了口氣,往靈龜嶼的河灘方向走去。

冬雪初融,寒意未消,晶瑩剔透的冰棱從樹枝上掛下來,鳥雀在稀薄的晨光中開始鳴叫,蘇合煦愈走愈快,迎著撲麵而來料峭的微風,身後仿佛是一所緩緩關閉的大門,眼前卻仿佛是一片嶄新的天地——

澄淨的湖水,飽滿的朝陽,熹微的晨光,以及那滿樹春雪之下,抱著劍踢著石頭靜候的少女。

她轉過身來,稀薄的陽光從枯枝殘雪中穿過,從微風拂起的發絲之間穿過,她欣喜地叫出他的名字,那一瞬間真誠而歡欣的眼神讓他忽然說不出一個字,隻是伸出手,緊緊抱住了小跑過來迎接她的人。

司徒灼有些意外,卻在下一瞬間也毫不猶豫地環過他的肩背。

頭發裏有好聞的雪的味道,蘇合煦閉了下眼睛,心中那柔軟的一處似乎滿滿地要溢出來,“不是叫你先走的嗎?”

“我不放心,”司徒灼埋在他肩上笑了一笑,“所以等你一起。”

河灘上的旖旎光景終究被班穆老頭叫破,老前輩一臉不懷好意地催促著二人登船,一麵又拿眼覷他們,隻覷的司徒灼與蘇合煦兩人自登船後便麵色泛紅,卻不敢再說一句話,班穆搖頭大笑,唱起一首船歌,搖著櫓怡然自得地載著二人駛離霧氣環繞的小島。

回了棋盤穀,二人又再次拜謝過這妙工聖手,隻因與封白樂定下的兩旬之期將至,接下來的幾天必定要快馬加鞭刻不容緩,班穆也未再留,每人贈與了幾本書冊,便定下待陸少莊主病愈後再來拜會之約,二人才從瀑布那頭離了穀,牽著馬踏上回程之路。

五日之後便回到了湖州城,路上看見了幾個裝束奇異的西域人,在冬雪初消的城門口遞著通關文牒,蘇合煦多看了兩眼,但到底要事在身,沒有再作停留便一路趕至天波山莊。

家仆正在門口掃雪,見駐馬拉下風帽的兩人,又驚又喜地奔入內堂通報,陸老夫人忙趕出來迎接,連連道好孩子辛苦了,邊說著邊眼圈泛紅,二人連中堂都未進,直接去了東廂陸南徵的房間,屏退了一眾前呼後擁的仆從,陸少莊主的房間很是清簡,封白樂在窗前煮著藥,陸南徵臥病在床,熾天焚心的毒已將他折磨得形銷骨立,蘇合煦將那青鸞草交給封白樂,封大夫早已將另外幾味藥草準備好,隻待青鸞草一到手,便可立即配製解藥。

陸南徵依舊在昏睡,司徒灼立於床頭看了片刻,才覺蘇合煦不知何時也站在她身側,外頭門簾忽然被掀起,穿著鬥篷夾襖的少女捧著手爐,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一下子便撲在司徒灼身上,高興地喊她,“小灼你可回來了。”

司徒灼箭傷未愈,被這一撲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但到底不願放手推開重逢的好友,出言製止的人卻是封白樂,這白衣大夫似是頗為關切道,“二小姐,你體質陰寒,大冷天還是少出來走動得好。”

他說得懇切,陸瓔瓔點頭應了,轉身又對司徒灼一笑,“那小灼和我一起回房說說話吧。”

“司徒姑娘有傷在身,加之路途勞累,陸二小姐說完話,還是早些放她回去。”蘇合煦淡淡提醒道,他說這話時似是提醒陸瓔瓔,眼睛卻是一直看著司徒灼,陸瓔瓔聽得此話忙一臉關切地折身細看,“小灼,你的傷還沒好嗎?”

“……是新傷。”司徒灼揶揄過去,指指胸前,“也沒多大要緊,不過要是能讓我在你房間洗個澡,再枕著你好好睡一覺卻是再好不過了。”

司徒灼隻將那女兒間的親密之事說了出來,她性情磊落慣了不覺什麼,倒是讓陸瓔瓔臉上一紅,忙拉著司徒灼出了東廂。

看著那二人離去,房內一時間冷清不少,蘇合煦看封白樂切了會兒藥,問了問近日來的情況,便也覺得在馥鬱的藥香中浸得愈發疲憊,準備向陸老夫人請示了再去客房休息整頓。封白樂麵色不太好看,蘇合煦隱隱覺得回來後這個大夫也不多話了,似乎整個人微微變了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