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歸去來兮(3 / 3)

而與此同時,湖州城的一處酒肆樓頭,蘇合煦眉頭一蹙,竟也與司徒灼說了一樣的話,“風雷塢居然投了同盟?”

讀出他眼中的神色,麵前深色勁裝打扮的男人微微頷首,“屬下隻是提醒公子一聲,如今風雷塢得勢,怕公子招致報複。”

那人與蘇合煦一般高,但氣勢卻略略低了一頭,看得出二十三四的年紀,一身劍客打扮,氣質冷傲疏離,但卻對蘇合煦畢恭畢敬。

“還有,公子在去取藥的那幾日,五靈劍派的掌門歿了,據說是練功之時走火入魔。”

蘇合煦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漸漸收緊,“從天波山莊老莊主一事算起,江南武林這邊,這是第幾個了?”

“稟公子,第四個。”

“急景凋年,時運不濟,江南武林名門大家皆是人丁寥落。”蘇合煦似是感歎一聲,眼角瞥見了湖州城中的某處,“青崖,最近是不是有西域教派通關?”

“公子猜的不錯,扶光教乃是西域大派,據說是百年前拜火教後人所立,西域烏孫國更是將教主尊為國師。”

“我朝對傳教之事素來審慎,怎地如今放寬了界製?”蘇合煦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我大哥問過嗎?”

“屬下……不知。”青年微微頷首,似乎躲避著目光。

蘇合煦麵容沉靜,三指不自覺地輕敲著桌角,片刻之後便說道,“若是無事,你便先走吧,有情況的話等我指示再來稟告。”

“公子,還有一事。”青崖略一頓首道,“白掌事四日後來見你。”

“白叔叔他來做什麼?”蘇合煦略有些不耐煩,“又是我大哥派他過來的。”

“大公子派白掌事來囑咐公子事情,公子且務必注意言辭,之前公子闖玲瓏閣之事,那邊頗為震驚,隻得去錢串子處賣了消息,隻說是驚河夜雨,卻將公子參與的部分按下不表。屬下提醒公子,在江南的一切行動切記低調。”

蘇合煦點著頭應道,“我明白,白叔叔那邊我會想辦法搪塞。”

見他似乎總是對自己的話抓不住重點,青崖頗感無奈,隻得最後一禮,“公子好自為之,屬下告退。”

蘇合煦略一點頭,那青年身形一轉,便飛快地消失在樓梯轉角,混入人群,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杳無蹤跡。

蘇合煦一人坐在酒肆角落,喚了小二上來添酒,又細細地望著樓下人群想了許久事情,方才動身回莊。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天波莊門前點亮了燈籠,小廝看到蘇合煦回來忙殷勤地問候,蘇合煦隻答是“吃過了,不必送來客房了,”,但回了房間仍舊見桌上擺了些許糕點,蘇合煦這幾日隻在飯點時能見到司徒灼,自回了莊中都未曾與她好好說過話,一時間心中想念難以傾訴,又礙於客卿的身份無法去尋莊中女眷,隻得去尋了個由頭去找封白樂。

封大夫在莊中人緣頗好,一聽到要在月下賞梅,幾個與封大夫親近的丫鬟小廝便自發過來服侍,點了燈籠,擺了案桌,封白樂凍得瑟瑟發抖卻又興致頗高,蘇合煦又把先前送來房中的糕點拿出來,便坐在廊下燙了酒,自斟自飲。

他素來話少,卻又生的麵容沉靜俊逸,一襲錦衣更托得氣質不凡,與綸巾素襦灑脫親和的封白樂坐在一起,仿佛晝與夜一般鮮明,寒木春華,各有一番氣韻。

封白樂乃武陵封家幼子,卻沒染到一絲驕橫脾氣,待人皆是一視同仁,從小也是與家仆們混做一團,這幾個丫鬟小廝顯是與他混的熟了,一邊斟酒一邊說道“封大夫若是能在莊中多留便好了,大家都舍不得你走呢。”

封白樂喝的盡興,連連擺手,“你們老夫人又沒讓我做女婿……”

幾個丫鬟被他逗得一樂,蘇合煦見他說得隨意,像在開玩笑,眼中的神色卻是黯黯的,心中猜得到幾分,便接過話頭說道,“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就要走了。”

“等春天來了就走?我看還是等天波莊的喜事辦過了再走吧。”一個小廝笑著說道,隨即被身旁的丫鬟推了一下,似是讓他不要多嘴。

“哎呀,這有什麼不可說的,司徒姑娘每年都來咱們天波莊,與少莊主又走得近,除了她還會有誰啊。”那個小廝瞥了丫鬟一眼,“我前日裏還聽老夫人說,等莊主病一好就給他向雪穀說親去呢。”

酒杯忽然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封白樂側過頭,見蘇合煦怔怔地愣在那裏,身前一灘酒漬,忙拍他的肩膀,“你看你,凍哆嗦了吧,來來,喝這壺燙好的。”

蘇合煦看也不看,接過手便一飲而盡。隨即又麵色從容地斟了幾杯喝過,感覺醉意漸漸泛了上來,便不再多喝,隻是對眾人淡淡一笑道,“蘇某不勝酒力,各位慢飲。”

關了屋門,隻覺得心中鬱躁,便倒頭睡去。

冬雪融盡的時候,陸南徵終於能夠下地行走,由侍從扶著來前廳與眾人一同用飯,陸老夫人見兒子身體好轉,又是對三人連連道謝,天波莊擺了一日宴來謝過三人,另外也是為慶祝少莊主身體康複,陸南徵大病初愈,笑著對司徒灼說“欠你的洗塵宴一並在裏麵了”,後者卻有些心不在焉,同樣心不在焉的還有封白樂,自從某日他在西廂房給陸瓔瓔顯擺那一套“潮聲雲起”的茶藝手法之後,整個人就失魂落魄一般地出來,自此便經常無精打采。

而司徒灼心思不在此是因為,一整晚都未見到蘇合煦。

一頓飯吃得眾人皆是貌合神離,各懷心思。

而這一天正是蘇合煦生母祭日,他齋戒了一日,天波山莊中燈火闌珊,他便出了房門散心,這一走便轉到山莊後山,翻過山頭便是太湖,於是往回走,才發現這莊後有一處小園圃,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意趣盎然,山上一座涼亭,想必視野極佳,可惜如今夜色彌漫,依稀可見亭中的燈籠下有人影綽綽,蘇合煦驀地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感到前頭似乎有人,那人背對著他,絲毫未注意身後的腳步,蘇合煦一時間進退兩難,叫破不是,走也不是,然而,待涼亭中的人開口說話之時,蘇合煦微微一震,竟然是司徒灼。

他耳力好,即便亭中二人輕聲細語也聽得一清二楚,司徒灼有些支支吾吾,難以啟齒,另一個人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可到底最後還是輕歎了一聲,“也罷也罷,雪穀的親事我們陸家隻能高攀不起……”

“夫人哪裏的話,我幼時被山莊收留,這份恩情一直記掛心中,隻是我司徒灼一直都把夫人你們當家人,把陸大哥當長兄,萬萬沒想過結親一事……”

“好了好了,”陸夫人和藹地笑笑,“你推辭得如此堅決,我心裏明白的,小灼是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司徒灼那頭驀地沒了聲音,蘇合煦靜靜地等著,片刻之後才聽得司徒灼短促地說了一聲,“有了。”

陸老夫人嗬嗬笑著,“那我猜猜是誰,那個蘇公子嗎?”

“……嗯。”司徒灼這次答得極快。

蘇合煦仰頭看著那涼亭中的影子,隻覺得渾身都鬆了一鬆,胸中那顆心髒撲撲直跳,鼓噪得仿佛夏日的蟬鳴。

前頭靜默的人影忽然在這時回過神來,二人正巧打了個照麵,蘇合煦看到站在眼前臉色慘白的陸南徵,從彼此的目光裏都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一時間氣氛尷尬,最後還是蘇合煦先點頭一禮,陸南徵朝他微微一笑,有些頹然地從他身旁走過去,蘇合煦覺得不好再留,便也循著陸南徵的步子,二人一前一後,心照不宣地一同沉默著離了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