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出去沒多久,便見一剛及弱冠的青衫男子急急而入,姿容俊秀隻是見到林知府臉上略微尷尬,但還是長揖見禮,他正要說話,卻見林知府抬手製止,臉上一片寒肅,“沒什麼可商議,你素來知曉我的處事性情,你若願還要如此行事,便不必再認我……”見裴軒徒然變色,心中頓時不忍,便放軟了口氣,“罷了,如今曦兒九死一生,不便與你說這個,你若是隻想談論此事,也不必多費口舌,且回去。”
聽此,裴軒苦笑一聲,道:“老師,方才都是學生的不是,您要打要罰學生都無怨言,但曦兒是我師弟,每次見他如此痛苦,學生的心疼不亞於老師,如今隻為了曦兒,不做其他。”
林知府點了點,不再做聲。
房外的師徒有何矛盾林曦不知,而他現在的身體上插滿了細細密密的針芒,紫紅的斑點如今慢慢滲出皮膚,身上的汗液被散發的寒氣一過,凝在了一起,隻聽到一陣牙齒顫抖的碰撞聲,周圍的溫度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降了下來,炭盆的火熱氣已維持不了房間的溫暖。
“記……住了……”
林曦抖著聲音,撞著牙勉強吐出這三個字,沒有任何人比他清楚那是怎樣一個過程。
然而閩大夫的聲音依舊娓娓緩緩,“所謂開工容易收尾難,這收針也是如此,愈到這個時候愈不容片刻閃神。不可急躁,亦不可遲緩,一針已起,另一針亦須在氣血流通之前起來,切不能阻滯,不然空虧一窺不說,性命也是難保。”
一直到最後一根柱針被拔起,閩大夫的手都是極穩的,然而卻在起身的那一刻卻恍惚了一下,有神的目光也似乎蒙上一層陰翳,整個盡顯老態。不過他還是緩慢地拿過榻邊矮幾上放置的幹棉布,抖開,蓋在了林曦的身上,幫他擦幹身上的冷凝的水跡。
“一定記得不可即刻沐浴,不然寒氣侵入,之前的苦可就白受了。”
林曦耳邊的喘氣聲加重,他頷首望著眼前的閩大夫,徒然發現這老頭兒不知什麼時候麵容已蒼老到了□□十歲,喉嚨略微幹澀,他咽了一下,方說:“老頭,你這套針下來,要多少精神力氣,我這個病秧子跑兩步就不行了,哪有這個體力做完全部,你好好養養,然後找個好徒弟。”
雖然每次施針時,恨不得掐死這個老頭結束痛苦,可林曦知道正是因為閩大夫的堅持,他才能一直熬到現在,甚至從未比現在這一刻還要珍惜自己得之不易的生命。
他感謝這個老頭。
身上被蓋上棉被,仿佛溫暖又回來了,不過現在什麼力氣也沒有,林曦隻能目光隨著閩大夫傴僂的身體而動。
“老頭,你說過這次施完針,我的身體就會好了,不須你多費心,我是要給你養老的。”林曦巴巴地說。
閩大夫嘿嘿低啞地一笑,心下卻是微暖。這小子因為身體不好,脾氣也很怪,心裏不舒坦的時候說話也不好聽,不過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堅強的孩子。
他將銀針一根根用草藥拭淨,又一根根別進布袋裏,卷成一卷,係上皮繩說:“老夫迥然一身,五年來該教的都已經教了,藥箱包括這包銀針也都留給你,將來無需你行醫救人,隻是醫者仁心,若遇難者,若不傷及自身,能幫便幫上一把吧。”
聞言,林曦眼眶一紅。
“不必如此作態,將來若遇上可繼我衣缽之人,便將這套九轉九回傳授與他,隻需對著老夫的牌位磕上三個響頭便罷了,其餘的,也無甚必要。”
至此,林曦明白已經什麼都遲了。
“您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小子若是能做到……決不推辭。”林曦此刻的眼神無比的真誠,甚至是希望。
閩大夫麵容徒然一動,他看著林曦,張了張嘴,最終道:“老夫有一孫女已逝,卻不知葬在何處,你若是恰巧知道,便……上柱香吧,年紀也該是如你母親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