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淑拉扯著,巧玲便順勢退了出去,李賢淑兀自對外頭說道:“你給我聽好了,你倘若是個賢惠人,你趁早兒快給你家陸波找個三妻四妾去,也好顯出你賢惠的名頭來,隻怕貪多嚼不爛,到時候哭的不知是誰!”
如此狠罵了一陣兒,心裏反好過了些。愛玲便悄聲勸道:“三姐姐本是個沒見識的渾人,大姐做什麼跟她動真氣呢?氣壞了自己便又如何?”
李賢淑咬牙道:“先前因我是家裏最大的,又怕在家吵嚷,不免讓娘難受,叫外人聽見了且又笑話咱們姐妹不睦,於是隻處處忍讓,誰知竟是忍讓太過了,便縱的她不知高低,以為自己是天字頭一號的人物,人人都合該對她低聲下氣,真真兒是狂的不成個樣子!”
說到這裏,又狠狠地啐了一口,道:“這且還是你大姐夫有這等官職,倘若沒有這等官職鎮著,她豈不是要把我踩到泥裏去了?如今我不跟她大鬧一場,她還當我忍著她是應當的呢!呸!”
愛玲忙捧了茶水來給她消氣,李賢淑胸口起伏不定,仍回頭對著窗戶道:“人敬我一尺,我才敬人一丈,你若不把我放在眼裏,我當你是什麼東西!”
如此著實大鬧一場,巧玲便呆不下去,即刻含怒帶恨地匆匆走了。
不料李興聽了,便回來也念叨了幾聲,又安撫李賢淑道:“大妹妹不必動怒,且安心住在家裏養身子要緊……當哥哥的說句不中聽的話:倘若真的有個萬一,咱們家裏今兒的銀子也夠使喚,我養妹子一輩子也無妨!何況你還有兩個外甥呢!土娃如今又爭氣了,前幾日還托人帶了俸祿銀子回來呢,隻要吃飽穿暖,又怕他個什麼!何況妹妹這樣好的人,難道聽拉拉蛄叫喚,還能不種莊稼了?”
李賢淑方才氣得不成,聽了李興這一席話,便又紅了眼眶,破涕為笑,道:“哥哥!”
此刻李準也跑過來,道:“姑姑不用怕,還有我跟哥哥在呢!”李賢淑樂得便把他一把抱在懷中,疼愛非常。
又過了三日,李家門口忽然來了一隊人,實在是整齊威武非常,一時又引了許多人來看熱鬧。
徐姥姥聽了丫鬟報,便出來看,誰知便見到應佩先下了馬兒,旁邊一人正也下馬,竟然是應蘭風。
徐姥姥一驚,便忙迎上前去,應佩先上前,跪地行禮,徐姥姥趕忙一把拉起來,連叫“使不得”,又忙著看應蘭風。
應蘭風也端正行禮,口稱:“嶽母。”
徐姥姥眼睛覷著應蘭風,便試探笑問:“姑爺……今兒怎麼有空來了?”
此刻應佩早進屋去看李賢淑了,應蘭風笑道:“賢淑回來住了幾日,身子該無恙了罷?我今兒得空,便來接她回去呢。”
徐姥姥聽了這話,喜得便眉開眼笑,一疊聲道:“好好好,我心裏正盼著姑爺來呢。”上前挽住手兒,便拉著往內,走了一步,忽地又問:“真哥兒如何沒來呢?”
應蘭風道:“懷真本是要來的,隻是前兒有些著了涼,我怕路上又顛簸,故而沒有叫她來。”
徐姥姥忙問要不要緊,應蘭風一一作答,又安撫老人家。
如此到了裏屋,李賢淑早聽說應蘭風來了,驚喜非常,本來跳下地便想迎出去,轉念一想,卻又回到炕上,隻是朝內躺著裝病。
應佩先跑了進來,喚道:“母親!”
李賢淑聽是他的聲音,便才起身,道:“佩兒怎麼也來了?”
應佩上前見禮,歡喜說道:“我來跟父親一塊兒接母親回家去。”
李賢淑望著他,並不做聲,應佩悄聲道:“娘你放心罷了,這會子沒有人敢說閑話了……老太君親自發話,說娘是極好的,但凡有再傳那鬼話之人,一概打五十板子,趕出府去。”
李賢淑十分詫異,問道:“這、這又是如何?”
應佩聽到外頭應蘭風已經來了,便忙說:“我也不知究竟,是父親那日親自麵見老太君,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後來就沒有人敢提什麼休妻的事兒了。”
李賢淑正自震驚,徐姥姥拉著應蘭風進內來了,李賢淑見了,不免轉開頭去。
徐姥姥把應蘭風拉到炕前,笑道:“我說姑爺是個好的罷了?如今這不是親自來接你了?”
說著,將兩人的情形略一打量,便回過身來,拉住應佩的手道:“佩哥兒好歹來了,今兒中午姥姥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麼呢?”
應佩知意,就隨著徐姥姥先出去了,屋內一時隻剩下兩人。
李賢淑心中仍是有些緊張,卻並不知該說什麼,隻做不搭理狀。
應蘭風看了一會兒,便到了炕邊坐下,道:“這許多日子了怎麼還不家去?可知道懷真都想你了?”
李賢淑聽了,本想問懷真好不好,話到嘴邊,知道他是故意引自己說話,便又停口。
應蘭風歎了口氣,道:“到底是在賭什麼氣呢?”
李賢淑聽到這裏,才說道:“前兒不是說了……要休了我麼?你還來做什麼?好好地去跟那些人一塊兒過就是了。”說到最後,到底難舍夫妻間的種種深情厚意,便滾下淚來。
應蘭風歎了口氣,便慢慢地拉住李賢淑的手,停了一停,才說道:“你心裏大約是有些怪我……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說實話罷了。當初你不肯除掉秀兒的時候,我心裏也何嚐不是怪你的?我雖然也不是個狠心的人,但隻要為了懷真,我什麼都能做得出,因此我對你難免失望。”
李賢淑聽他自個兒說起此事,便垂了頭。
應蘭風又道:“如今咱們在府內,不像是在泰州,這府內的情形太過複雜,你偏又在掌家,可知道明裏暗裏多少人盯著?我因忙於朝政之事,無法分神,何況內宅的事情,原本也不該我插手,因此我心裏暗暗地想要你能夠撐起來,別的尚且罷了,隻是一定要保住懷真……跟你自個兒安然無恙。”
李賢淑聽到這裏,便微微地轉頭看向應蘭風。應蘭風又歎一口氣,說道:“我本來想逼你厲害些,雖學不到許源十足,學個五六分也是使得的,隻是這一向看來……你竟最多隻能學個三分罷了,不然的話,這次蕊兒又怎會的鬧出如今這件事來?若真的有五六分,蕊兒也該給你治的服服帖帖。”
李賢淑一愣,便低了頭,道:“你又是怪我麼?”
應蘭風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做不成那些,雖然難免失望,但一麵兒,卻仍是欣慰,你畢竟不是那種能狠心辣手的人,我雖然盼著你那樣,但倘若你真變成那樣,隻怕我也不會如現在一般……相待了。”
李賢淑猛地抬眼,看向應蘭風。應蘭風道:“罷了……說來說去,其實我隻是想同你說,我做這所有,無非是想要你也盡你所能,護住懷真跟你自個兒,但是倘若你真的做不到……那麼你也不用自責,也不必懼怕,不管別人說什麼,橫豎還有我在呢。”
李賢淑聽到這裏,隻覺得一顆本有些發冷的心像是烤著暖暖的火,熨帖的難以言說,淚已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下,差點大哭出聲。
應蘭風起身,走到炕邊,便把她的頭抱在懷中,李賢淑哽咽了會兒,便問道:“我以為……你已經是嫌棄我了……”
應蘭風笑著搖搖頭,撫過李賢淑的背,輕聲說道:“你比我小這許多歲,我本該多疼你些才是。先前跟我去泰州,無怨無悔,吃盡那許多苦,操持裏外,照料我跟懷真,哪裏不是都靠你?倘若換了第二個人,也難如此……後來回了京,我一去又是若幹年,仍是多虧你在府內照應,苦苦撐了幾年,——古人雲‘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讀聖賢書,連這個道理也不懂,豈不真成了那等衣冠禽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