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醫笑道:“不妨,不妨……橫豎都是認得的,倒也不必我親自來,我隻叫我徒弟過來就是了,他隨我學醫已有八年,宮內的娘娘們也很是稱讚,一概針灸功夫,他都盡會,我隻要告知他如何料理便是……讓他每日來回一遭兒,也當是磨練了。”
李賢淑大喜過望,便道:“真真兒的老大夫仁心仁術,我們倒不知該如何感激了!”
任太醫又笑說:“說了不妨,先前我因往平靖夫人府上也走了幾次,跟令愛也是見過幾麵兒的,委實是個極好的小姐,此番可也在麼?”
懷真見太醫來了,本在裏屋,聽了這話,才出來相見,行禮道:“懷真給任伯伯請安。”
任太醫嗬嗬笑了起來,道:“小姐果然也在呢,委實是個孝順的……你放心罷了,有我在,沒什麼大礙,隻是你萬萬別哭,不然對病人也不好呢?”
懷真便也才一笑,道:“多謝任伯伯。”
任太醫寒暄幾句,給徐姥姥用了針,又喝了口茶,怕京內有事兒,便由小廝護送著,又回京去了。
次日,果然有那任太醫的弟子來到,又給徐姥姥用針,卻是個沉默寡言的年青醫者,每日前來,也不多話,針灸過後,隻簡單吩咐幾句注意的,茶也不吃,便自離去。
如此三天過後,徐姥姥也覺得腰間有些知覺,不再似先前才傷著時候那般麻痹無感,徐姥姥便知道這任太醫果然是極高明的,先前還擔心自己變作個殘疾之人,未免更加拖累子女,如今知道恢複有望,才覺寬慰。
李賢淑又伺候了幾日,因為府內也撇不開,總是住在娘家自然不像話,加上徐姥姥也勸,於是仍回府去了。
懷真卻不舍得離開,李賢淑便做主,仍叫她留下來多陪徐姥姥些日子,懷真因之前照料過唐夫人,其細心體貼之處,比小丫頭們想的更周到,徐姥姥幾度淚落,反每每催她回府。
如此又過兩日,忽然有一人前來,居然正是容蘭。容蘭送了些補養之物給徐姥姥,慰問了幾句,便又同懷真見禮,落座說道:“先前我在京內,才回來,就聽說老太太傷著,心裏很是惦念,又聽說妹妹也來了,便貿然過來探望了。”
懷真便道:“姐姐有心,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兩人又略說幾句,容蘭便問道:“妹妹從府裏來,張珍哥哥還沒回來麼?”
懷真道:“大概是沒有回來,近來都不曾見到他。”原來年前,張珍因回泰州過年去了,至今還未回來。懷真也知道容蘭是惦記張珍,並不說破,隻稍稍又說了幾句,容蘭便告辭了,臨去又請懷真改日去縣衙找她。
容蘭去後,懷真不由便想張珍跟容蘭之事,看容蘭的模樣,顯然是心中有張珍的,但是張珍卻一直懵懵懂懂,雖然有好感,但尚不到要娶的心意,懷真隻望兩個人家裏能開竅罷了,早些促成一門好姻緣,又是何等之妙。
想了一會兒,忽然又想到自身,就微微地歎了聲,正好李霍的弟弟、小表弟李準跑了過來,見懷真歎氣,就笑說:“姐姐在做什麼?”
懷真道:“沒做什麼,你哪裏弄了一頭汗?”
李準便道:“我方才在外頭練了半天拳呢、”
懷真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道:“怎麼這樣用功?”又叫丫鬟倒茶給他喝。
李準道:“哥哥那樣厲害,我自然也不能給他丟臉,爹每天都要我仔細勤勉,不然就要打我呢。”
懷真便笑起來。隻因這一趟去沙羅,成帝論功行賞,李霍被升了五品的懷遠將軍,封子爵,京城內又賞了一所小小宅院,正是聲名大振,眼見李家家風可改。
懷真見李準如此上進,心裏卻也高興,此刻丫鬟奉茶上來,李準喝了幾口,道了聲謝,便又跑了出去。
懷真起身走到窗戶邊上看出去,卻見李準拖著一條長棍,正在像模似樣地練習棍法,雖然尚且生疏,但一舉一動頗有虎氣。
懷真托腮看了會兒,正喜歡著,忽地聽到裏間徐姥姥咳嗽,她忙又倒了一盞茶,回身進了裏屋,道:“姥姥可是口渴了?”
徐姥姥道:“不渴,好孩子,你坐下罷。”
因近來針灸起效,徐姥姥已經能坐起來說話了,懷真小心給她背後放了個靠墊,老人家舒舒服服靠著,便舒了口氣,道:“每日家呆在這裏,可悶得慌呢?”
懷真道:“有什麼可悶的,倒是覺得喜歡。姥姥,方才表弟說的話你可聽見了,這孩子很是用功,將來隻怕比表哥還能耐呢。”
徐姥姥喜不自禁,便將懷真的手握住,道:“真哥兒,姥姥近來常常覺著,好像一場夢一樣,可是這夢太好了些,你舅舅的做的鋪子很好,年前又買了鄰邊兒那座大宅子,正布置著呢,下回你來,或許就搬了過去了。你表哥得了軍功,還受了皇上的封賞,唉,這周遭的人都說,是老李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我這心裏,又是高興,又是害怕。”
懷真問道:“姥姥又怕什麼?”
徐姥姥道:“就是委實是太好了些,總覺得……”
懷真心中一動,知道了徐姥姥要說的是什麼,便笑道:“姥姥怕什麼,李家如今,也不是白得的,舅舅每日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忙,才得今日的光景,表哥也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雖說封了爵,可也是正經拿命換回來的,不是那種坐在家裏自天上掉的,姥姥別想別的,隻管好生養身體,等孫子們孝順你才是。”
徐姥姥聽了她一番話,便又笑起來,道:“不錯,姥姥就是太足了些……先前在田裏跌了那一跤,倒是覺著是老天嫉妒我太享福了,趕著要收我呢,因此我倒是也不怕,想如今兒女孫子們都出息,我倒也沒什麼可惦記的了,就算老天爺收了我去,橫豎我也是樂著的,隻有一件事不得放心……”
懷真便問道:“姥姥說的什麼事?”
徐姥姥望著她,便道:“你表哥雖然大了,我倒是不擔心,橫豎是個男娃兒,將來娶誰不是娶,由得他去。姥姥隻是操心你……那個淩家的狀元郎,我瞧著你怎麼不像是個喜歡的模樣……”
懷真從來都抵觸這個話題,然而聽徐姥姥語重心長說起來,不免也垂了眼皮,道:“姥姥……”
徐姥姥握著她的手,點點頭道:“罷了,倒是也不用我多嘴渾說,隻盼著老天開眼,那狀元郎是個知冷知熱的,懂得疼惜你的,姥姥便是立刻死了,心也足了!”
懷真聽到“死”字,便不依起來,皺眉叫道:“您老人家,這種話也能說的麼!”
徐姥姥見她急了,便將她輕輕摟在懷中,道:“其實說句心裏話,雖盼著你有個好歸宿,這心裏卻又難過……這樣好的真哥兒,不管給誰,姥姥心裏也不舍呢……”
懷真微微靠在徐姥姥懷中,此刻心中所想的人,卻竟不是淩絕。
祖孫兩人靜偎片刻,懷真便問道:“姥姥,倘若有個人,為人是極好的,人人稱讚……對我也是極好的,隻不過……”
徐姥姥低頭看她,道:“隻不過怎麼樣呢?”
懷真想了想,微微咬唇,道:“他總是……做些我並不喜歡的……”
徐姥姥一驚,問道:“做了什麼?”
懷真心中微微跳了跳,知道徐姥姥雖年老,卻明白,倒是有些後悔自己貿然問出來了。當即不敢多說,隻好咳嗽了聲,搜腸刮肚地想著,勉強便道:“比如……總是……叫我吃些我不愛的……”說了這句,又覺麵上有些微熱。
徐姥姥本以為是什麼大事,忽然聽了這句,才笑了出來,道:“你這卻是在說誰呢?必然是個長輩?”
懷真嚇得心也停了,不知自己怎麼就泄露了。
徐姥姥卻自顧自點頭道:“你這話,倒是讓我想起來,你舅舅小時候,很不愛吃肉,那時候家裏又窮,好不容易得了一塊兒,總要給他吃點兒才好,本是念著他是男孩兒,滿心疼惜偏愛罷了,因他不喜歡吃,姥姥便把肉熬成湯,如此一來,他果然愛喝,你娘也能喝了些……有時候當長輩的是想為了你好,隻是你們年輕人,哪裏就知道這心意?等你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懷真聽得怔怔地,聽到最後,卻紅了臉,當下不敢再說一個字兒,隻點頭而已。
因容蘭之前相邀,次日又特意派了人來請,懷真隻好過府敘話。
兩人相談甚歡,眼見中午了,容蘭不免竭力留飯,懷真卻惦記徐姥姥,便到底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