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笑道:“我先前自然也是這麼想的,然而,在我這個年紀,早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我更加不信,無端端冒出一個跟德妃極相似的女孩兒——你要留心,她不是長的象,而是脾性做派上像,且偏也很得皇上歡心,另外……應蘭風……”
含煙倒吸一口冷氣,一聲也不能出。
隻聽淑妃道:“你猜如何?算來應蘭風的年紀,正是德妃死的那一年出生的……這件事兒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暗中操縱……”
含煙見她眯起雙眸,笑得格外詭異,竟忍不住倒退一步,淑妃看她神色大變,便笑道:“你大概也懷疑起來了罷?”
含煙直直地看著淑妃:“你……如何要跟我說這些?”
淑妃挑了挑眉,道:“大概……是這些秘密我一個人知道,未免太無趣了。”
含煙啞聲道:“這話,皇上可知道?”
淑妃笑道:“你覺著他知不知道?”
含煙不由問道:“何況什麼?”
淑妃忽然斂了笑,眼中透出幾分疑惑之色,竟一時不曾回答。半晌才又抬頭道:“那獨夫說要寵你,我如今把這秘密告訴了你,你猜他若知道了,會如何?”
含煙驀地睜大雙眸,淑妃道:“或者,這消息不甚泄露出去,你猜,應家的下場又會是怎麼樣?堂堂重臣忽然變成皇子龍孫,是一大喜事,還是一大醜聞?”
含煙強行按捺,道:“皇上倘若知道,畢竟是自己的骨血,為何不肯昭告天下,恢複其身份?隻怕一切都隻是你異想天開罷了,你當我會信這不經之談?”
淑妃冷道:“一個太子命喪荒野,肅王眼看也朝不保夕,熙王已經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剛認回一個皇太孫,這會兒若是再來一個三王爺的話,雖然說自古以來,曆朝曆代皇族之中便不乏各色奇聞異事,但此刻正是風雨飄搖之時,何況說起來……”
淑妃說來說去,臉上忽地露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皺著眉,自言自語說道:“不對、不對!難道……難道我想的都是錯的……”
含煙見她語無倫次,顛三倒四,便道:“你說什麼?”
淑妃聞言抬頭,卻竟是滿麵笑容,望著含煙道:“沒什麼,我隻是想到一件極有趣之事罷了。”
含煙擰眉,暗忖不語。淑妃笑吟吟地,竟是格外精神似的,望著含煙道:“你為何對皇上有殺意?”
含煙一震:“住口。”
淑妃盯緊她的雙眸,道:“隻怕我也猜到幾分了……”
含煙竟無法再聽下去,隻冷道:“我以後不會再來見你了,你也好自為之。”含煙說罷,轉身往外而行。
淑妃盯著她的背影,是如此的窈窕婀娜,年少青春……淑妃恨妒交加,冷笑道:“你才要好自為之,以後若東窗事發,你當你會獨善其身?”
含煙走到門口,聽了這句,便停住腳步,半晌,才緩緩地回過身來。
淑妃道:“怎麼?”
含煙往前一步,問道:“你這話,指的是什麼?”
淑妃笑道:“你心虛的是什麼,便是什麼,或者兩者皆是,那豈不是越發熱鬧?”
含煙緩步走到淑妃跟前,對上她的雙眸,點點頭道:“就算我真心喜歡一個人,也絕不會把自己變成如娘娘這般的人,狠毒且又可憐。何況在這宮廷之中,貪圖帝王之真心,娘娘你不覺著,你太過可笑癡妄了麼?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身為妃嬪能做的,隻是戰戰兢兢、保住性命罷了,娘娘的癡望跟愚魯行徑,都提醒了我,以後該如何行事。”
淑妃料不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臉上的笑頓時也消失不見,隻是死死地盯著含煙。
含煙緩緩地吐了口氣,道:“這許多年,你害了多少人,隻怕自己也數不清了,今日落得這個行徑,也算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正如你所說,從此我會謹慎自省……隻要不落娘娘的下場,便已足夠。”
淑妃聽到這裏,忽地撲了上來,猛地掐住含煙的脖頸。
含煙沒想到她竟這樣凶狠,頓時被撞得後退一步,此刻外頭伺候的宮女們聽了動靜,頓時便闖了進來。
這進來的兩個宮女,卻是昔日平靖夫人賜給含煙所用,兩人見狀,一個去救含煙,另一個便上前擒住淑妃。
含煙好歹被拉扯出來,卻聽淑妃道:“遲早一日,你……”
含煙胸口起伏不定,狠狠地盯著淑妃,手底一探,竟摸到袖子裏藏著的一柄極小匕首,才要抽出來,被貼身宮女將手腕一壓。
含煙正不解,兩個宮女互相使了個眼色,那擒著淑妃的一個便拖著她,三兩步到了破舊床榻跟前兒。
淑妃見勢不妙,才要叫喊,那宮女已經將床帳扯下來,十分利落地在淑妃頸間一繞。
淑妃大驚,正要掙紮,那宮女雙手用力,在頸子上一絞,淑妃連叫也叫不出來,隻拚命蹬了兩下,很快就直著身子,一動不動了。
含煙睜大雙眼看著這一切,死命伸手捂著嘴,一聲也不敢出,她身邊兒的那宮女也上前,一探淑妃脈搏,才點點頭,兩個人便把床帳栓在床欄之上,作出一個自縊的模樣來。
兩人做完這些,才退回含煙身邊,道:“娘娘恕罪,這人已經是留不得了。”
含煙見她兩個動作幹淨利落……又想到她們兩人的出身,心中一動,脫口道:“平靖夫人……”
宮女咳嗽了聲,含煙驀地醒悟,當下壓低嗓音,道:“現在如何交代?”
宮女在她耳畔低語數句,當下,含煙便叫了伺候淑妃的那宮人進來,半是要挾半是恩賞地說了一番。
原來這宮女自從押了淑妃,本就有些心神不寧,隻因她在宮中許久,自然深明其中玄機,生怕淑妃說三道四起來……泄露機密,將她牽連……故而這一次才冒險前去求應含煙。
如今見淑妃“自縊”,一驚之下,反鬆了口氣。
含煙打量著她,又道:“你放心,是她自己想不開如此,若皇上怪罪,我自會替你求情。聽聞你去年本該放出宮去,因得罪了上頭管事之人,所以才耽擱下來,又被遣送此處捱苦……然而隻要過了此事,本宮許你,務必保你無事,放你出宮。”
那宮女聽了,頓時喜出望外,原本她為人處事倒也伶俐,隻因無意得罪了管事太監,才被打發來此,本以為此生都不能得出生天了,聞言忙跪在地上,道:“若當真能放出宮去,跟家人團聚,娘娘就是奴婢的再生恩人。”
含煙俯身,將她微微一扶,點頭道:“自管寬心。待會兒你便報信去罷。”
宮女又磕了頭道:“奴婢遵命。”
此後,這宮人向上報了,成帝略有些意外,卻並不曾責怪這人,加上含煙從中行事,不出幾日,果然便發付了這人離了宮,自不必提。
含煙對懷真隻說是自己命人動手,除掉了淑妃,卻並不曾跟懷真說平靖夫人之事。
懷真跟小唐說罷,猶豫著問道:“我從來也想不到,竟會有此事……現在……要不要告訴爹呢?”
小唐抬眸,看了她半晌,說道:“上回殿上,皇上問如何處置肅王,倘若嶽父知道自己身份,隻怕也不會答得那樣幹淨利落,若知道了……以後行事,恐怕會束手束腳……我因考量了這一層,才越發不敢跟嶽父透露。”
懷真點了點頭,又道:“你說的雖然有理,然而不跟爹說,我始終覺著……”
小唐心中卻想到一人,因道:“懷真,你可記得那個招財叔麼?”
懷真聽他忽然在此刻說到招財,因笑道:“哪裏能不記得,是從小跟著我爹的忠仆呢。怎麼無端說到招財叔?”
小唐皺眉,猶豫再三,終於舉著不該再瞞著她,便握住懷真的手,說道:“隻怕這招財,並不僅僅是忠仆那麼簡單,我懷疑他另有身份。”
懷真大驚:“這是何意?”
小唐在心中盤算片刻,就把“狂儒醉劍鐵八卦”之事又說了一遍,道:“這狂儒自是我恩師林大人,鐵八卦卻是竹先生無疑了。而昔日內掖之中,負責執金禦的一位袁副統領,因武功高強,尤其是劍法最佳,皇上也曾屢屢讚賞……然而人人知道他劍術高明,卻不知他更有一手擒龍掌,是最厲害不過的。”
懷真聽得懵懵懂懂。小唐道:“你們剛上京的時候……可還記得在客棧中遇到梁九張瑉?那夜他們本是奉命前去保護,誰知卻發現殺手無故死在房中,死因正是被擒龍掌拗斷了頸骨。”
懷真聽到此處,才悚然驚動:“你是說,招財叔是……是那袁副統領?”
驀地回想招財的容貌舉止,雖知道此話從小唐口中說出,隻怕有七八分真了,但畢竟是朝夕相處之人……在泰州的時候,那方寸縣衙中,招財叔還陪著她時常捉迷藏玩耍,有時候甚至會親自帶著她上街遊逛……
在懷真的印象中,招財總是樂嗬嗬地,很老好人,更簡直如家人異樣,並無任何破綻異樣,因此懷真總是不能相信。
小唐見她滿麵愕然,索性又說道:“目前雖然不能確認他的身份,然而他的確是個武功高強之人是無疑了。另外還有一件事,那一夜,你被神秘之人帶到永福宮……我猜,那人就是招財。”
懷真越發大驚,睜圓眼睛看了小唐半晌,才笑著搖手說道:“不對不對,唐叔叔,這次我不能信你……”
小唐問道:“怎麼不能信?”
懷真驀地咬住舌尖,心底卻浮現出那一張……朦朦朧朧地、年青臉龐,當時她自以為是幻覺錯覺,可是此後每每回想,卻記的十分真切……竟不像是幻覺而已。
小唐見懷真遲疑,不免又問。
懷真絞著手,有些意亂,不知該不該說,但看著小唐的目光,便把心一橫,道:“那夜……我看了幾次他的臉,雖然起初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的,但我睡過去前,隱約看見……他的樣子,眉眼,不是招財叔,是個年青些的樣貌。”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小唐眼神微變,想到那日在應公府,“招財”向著自己撞過來之態……明明是內勁充沛,不似是表麵看來這般枯朽之態……倘若真似懷真所說,是個“年青些的”,那倒是相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