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日,應府之中,忽然報說騁榮公主來拜會。
丫鬟請來房中,彼此相見了,騁榮見懷真臉容身量仍是昔日一般,也並不見格外安逸豐潤些,依依地仍有些纖纖少女之態,心中又是欣慰,又且歎息。
兩個人坐了吃茶,騁榮說道:“應大人夫婦仍未回來?”
懷真道:“多謝惦記。前兒來了信,已經往回走了,不出幾日大概就回京了。”
騁榮笑道:“倒是苦了你,自年前隻怕也鮮少出門,在這府裏頭隻怕要悶壞了。”
懷真笑了笑,這話說的也是,她先前除了去過平靖夫人府上,再也不曾外出過,然而如此倒也覺著安寧罷了。
騁榮察言觀色,又見小瑾兒在旁邊,便湊過來看了會子,因說道:“如今時氣正好,外間也都草長鶯飛的著實熱鬧,前兒我出城了一趟,遠遠掃了一眼,看見那河堤上的梨花都開了,雪雪的一片,還有些桃花,隻是半開,卻如緋紅的雲霧似的,可惜你不曾去見。”
懷真聽了,一時出神,她自從回京,果然也極少出城去,隻那一次應蘭風攜家人出遊,才得去洢水河畔自在玩樂了會子,此刻記憶猶新。
然而想到此事,不免又想到……當時她跟眾人在那桃林之中吃酒閑話,李霍在駐軍中聽聞,還特意請了假過來探望……
如今桃林仍在,洢水河也仍滔滔,那打馬而來的颯爽英姿少年,卻再也不會騎馬前來,喚一聲“妹妹”了。
騁榮見她麵上隱隱透出傷感之意,並不知道她所想的乃是李霍,卻會錯了意,便道:“照我說,何必隻困在這宅子中,如今春光正好,倒不如出去踏春散散心如何?”
懷真勉強一笑道:“雖有此心,然而畢竟不大妥當。”
騁榮道:“是怕應大人不在家中麼?令兄陪同也是一樣的……倘若你不嫌,我也願意作陪,有我陪著,你該是放心的。”
懷真並不言語,騁榮也不勉強,隻笑說:“豈不聞: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我看你仍是心事太重了,雖然看著無礙,然而天長地久,誰知鬱結出什麼來,這小瑾兒尚且這般年幼,你倒要放開胸懷些好。”
懷真詫異,想她不過跟自個兒見過幾次罷了,竟說的如此貼心。懷真便低聲笑道:“多謝公主勸慰。”
騁榮道:“可還記得上回在我府裏,說起的那兩種花兒?為人縱然不能做那霸道的大將軍花,可也要像那格桑梅朵,能經風擔雪,耐寒耐熱才好,有光的一日,且自在受用一日,誰知下一步又如何。”
懷真感激她的心意,便點頭答應。騁榮見她有些鬆動之意,便道:“何必再猶豫什麼,明兒我來請你出遊,可好?”
懷真笑道:“這個須得跟我哥哥商議。”
誰知一言未罷,就聽見外頭道:“商議什麼?妹妹隻管去。”說話間,就見應佩走了進來,原來應佩聽說騁榮公主來了,知她身份不同等閑,便出來相見。
應佩見禮過了,又對懷真道:“我原本也想勸妹妹出去散散心,又怕妹妹不樂意,如今既然公主開口了,卻是正好兒。這會子春暖花開的,正好兒看看這好時光,人也清明爽快些。”
懷真見應佩也趕著說,隻好答應了。
因動了這個念頭,不免想到應玉,於是派人去李府相請,半晌,小廝回來報說應玉也答應了去,懷真才方喜歡,因想著家中還有韋氏,雖不是十分親熱,卻不好不招呼,便親去說了一句,韋氏果然並不願去,隻是相謝了,懷真自回。
果然,第二日,騁榮早早兒地便來了,不多時,應玉也抱了狗娃兒來了,狗娃如今正牙牙學語的時候,見了懷真,含含混混喚:“姑姑!”
說話間,唐夫人因也來到,原來懷真怕野外風大,這樣小孩兒不好領出去,因派人跟唐夫人說了,叫她來照看一日,唐夫人自然滿口答應,一早兒也驅車趕來。
安頓好了家裏,便乘坐兩輛車,懷真跟應玉帶著狗娃在前車上,丫頭們帶著些包袱等在後麵車上,騁榮公主卻騎馬相隨,一塊兒往郊外去。
懷真許久不曾出門,心中竟有些忐忑,從那窗簾縫隙間往外看了幾眼,見那塵世熱鬧的光景,心中卻如荒漠一般,滋味有些兩樣。
卻聽應玉說道:“妹妹,如何我聽聞,前日唐大人去了你們府內,可是有事?”
懷真轉開頭:“沒什麼要緊事。”
應玉同她之間,並沒什麼可忌諱的,因此便道:“他竟沒跟你說別的麼?”
懷真本不願提此事,然而她把所有一切都埋在心底,畢竟不是長法兒,沉默了會兒,就道:“他說……說了幾句好的話。”
應玉又問,懷真含糊把唐毅的話說了幾句。應玉忙坐到她身邊來,抓著手說:“那你怎麼回他的?”
懷真怔了會兒,才道:“我……我隻覺得心驚。”
應玉不明白,歪頭看她。懷真道:“我有些怕、不敢想此事。”定了定神,方又說道:“上回跟他……那樣兒,我回來後,便是不敢細想,然而這會子跟姐姐說起來,心裏頭都不受用的很,倘若多想,隻怕活不出來了。也不知這樣到底會撐著到幾時。”
應玉道:“可見你是不舍得他的,既然如此,為何不趁著他開口,便回頭轉意呢?畢竟他……也是個極難得的,且對你從來情深。”
懷真道:“姐姐不懂,隻是我……經曆了此事,尚且活著,就仿佛是那生死之間打了個轉回來了一般,當初和離……跟他那樣,並不是鬧著玩的,是果然認了真的,就如同認了真要死了一般,如今我同姐姐說句實話,若當時不是父親出事,還有小瑾兒在我身邊兒,隻怕果然就死了的。這會子……我怎麼能再回頭去,倘若再來一回,我自忖,不會再似現在這般了,是必然要死的。”
前世因跟淩絕一場,今生才打定主意不結情緣,誰知仍是跟唐毅糾纏不清,本以為成了親,他又是那樣相待,自然便是白頭偕老了,誰能想到,半路上竟勞燕分飛。
那日,因應蘭風出了詔獄,她鼓起勇氣去探唐毅,倘若認真相見,未必說不開……誰成想又是那個情形……
再後來她去唐府相助,雖看著冷靜,心裏本也是有一團溫溫的火的,怎奈他那一句“以後別再來了”,頓時如一盆冰水,把那所有的火兒都熄滅了。
自此本萬念俱灰,不想再沾手情緣,此刻他卻又來到……竟叫人情何以堪?
應玉聽了這一番話,似懂非懂,眼卻有些酸。
懷真道:“我雖敬愛三爺,可他到底跟我不是一路人,隻怕相處下去,仍有許多波折,我自詡不是唐三藏,經曆不得九九八十一難,隻若再來一次,就斷送了,且他也不是沒了我就活不了的人,何必再為難彼此。”說到這裏,便忙停住了,不敢再說下去。
應玉便抬手將她的肩攬住,低低安慰。
出了城,又行了一段兒,道路逐漸越發開闊,風景也好看了起來,她兩人便不再說話,隻從車窗上往外打量,狗娃兒就在車內走來走去,蹣跚學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