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
蕭氏一黨謀逆, 先是下毒謀害帝王, 後又掌控京畿兵防控製帝京, 罪不容誅。
承帝蘇醒後, 還沒緩過來幾天, 頭一道下旨便是要把各地的蕭氏近親族人押解運來望京, 而望京中所有的蕭氏族人已經被關押在天牢內,其意味不言而明。
虞承帝在後世史書的記載中是一個英明有為的帝王,他在位期間治政清明, 邊境太平,力主實行女官製,還拔除了勢力極大的外戚蕭氏一族, 為後來繼位的虞明帝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成就了後世有名的“承明之治”。
承帝行事一向平和,少有過激之舉, 是史書上少見的仁君。然而在“蕭黨之亂”平息後, 這位仁君卻頭一次舉起了屠刀, 對蕭氏及蕭氏餘黨展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凶殘屠戮, 據說那時斷頭台上的鮮血肆意流淌, 幾乎染紅了五月的望京。
帝京血流紅, 哀聲不可絕。
那是一段可怖的歲月。許多人都不願再回首。
虞國帝宮之中,尚且不足四十的皇帝靜靜地躺在龍塌上,不知道是因為這次中毒耗空了身體, 抑或是一些別的原因, 他的麵上呈現出一片衰老之態,眼睛黯淡沒有光澤,眼底下也有著明顯的黑影,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疲倦又蒼老的狀態裏,若是不仔細打量,乍一眼看去還會以為躺在那裏的是一個垂暮的老人。
端莊賢淑的皇後端著藥碗在床塌邊悉心地給皇帝喂藥,偶爾還會給他擦一擦嘴角不意間濺出去的兩三滴藥液,這些伺候人的事情也並不假以人手。
也許是被皇後平靜的態度所感,許久後,承帝才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問她:“如禎,這次朕對蕭家的懲處,你怎麼看?”
方皇後聞言眉頭也沒動一下,隻是淡淡笑了笑:“臣妾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看法。陛下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去問別人的看法。”
她平緩的語氣像是有一種魔力,會讓人不知不覺就平靜下來。
虞承帝盯了她片刻,才哼哼著冷笑了兩句:“朕覺得朕這麼做很對。”片刻後他又道,“你說得對,是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這麼多年了,朕也要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方皇後隻是緩緩拍了拍承帝的手背,神色悵然:“是啊,重要的是陛下自己的看法啊。”
承帝看了皇後沒過一會兒,便又合上了眼。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才有一個滄桑又有些惆悵的聲音從金絲纏繞的床幃後傳來:“如楨,我活不久了。”
之後卻沒再傳出來什麼聲音,隻有勺落杯盞陶瓷交碰的撞擊聲輕輕響起。
是啊,這麼多年過去,那個人始終都在他的心裏。
那是他的心。
那人死了,於他而言,如同剜心。
一個人沒了心,自然活不久了。
天牢。
有輕風呼呼吹過沉浸在一片暗色裏陰森曲折的走道,隻是微微撫過麵頰,然而輕微的風聲裏卻呼嘯著等待死亡的蒼涼絕望。
天牢裏一片死寂。
或許最初被關進來的時候還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又或者內心充滿了無法抒發的怨恨,牢裏還有人大吼大叫、怨聲載道,一走進來到處都能聽到悲痛憤恨的呼聲。等時日一久,牢裏卻越來越安靜,漸漸沒有人再有力氣發出聲音,每個人都靜靜蜷縮在角落裏等待著自己脖子旁的側刀落下。
所有人都漸漸開始麻木絕望。
就在這一片死氣沉沉的氛圍裏,忽然有人聽到走廊上傳來簌簌的腳步聲已經環佩相撞的輕微脆響。最初聽到的人隻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後來那聲音越來越近,有更多的人略微動了動腦袋朝那個方向看去。
是誰呢?是誰來看他們?
映入視線的是一個衣料價值不菲、麵相年輕俊秀的男人,此時已是春末,他穿著一襲薄藍色的寬袖衣衫,袖子上有精致的淺銀色暗紋,從袖口可以隱隱看見裏麵的白色裏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