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麼微微踱步走進來,不徐不緩地走到關押雲城蕭氏一支的牢房區域。

等到了地方,為他引路的衙差對他微微點頭,輕聲道:“探望時間不能太久。”

顧懷裕點頭致意,他是借著右相的麵子來這裏看一個故人,自然不會多生是非。見他應諾,那衙差微微一躬身,便先一步出去了。

那邊牢房裏的幾人本是疑惑地看著這個年輕公子,就見他往這麵走了幾步,忽然抬手摸到自己的麵頰邊緣,從臉上撕下一層皮來。

從關進來後始終安安靜靜一聲不吭的連采玉忽然從角落裏撲起來,朝著牢門上撲過去,臉上有著驚愕與驚喜交集的複雜神情,那臉上迸發的喜悅看著完全發自內心真心流露:“懷裕,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你沒有死嗎?這些年你去了哪裏?為什麼不告訴我?”

而坐在角落另一邊灰頭土臉的蕭烈被他這麼一叫,頓時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誰,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撲上去拉住連采玉,想要把他往回拽。

連采玉一甩手猛力掙開他,蕭烈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在了地上,登時對著連采玉怒道:“我平日裏對你不也是千嬌百寵的嗎?怎麼,一看到老情人就把持不住,想趴在地上和你的姘頭再續前緣了嗎?”

連采玉後退幾步,對著他冷笑道:“千嬌百寵?要是你沒有在房裏納那三個男寵、也沒有時不時就去南風館找小倌的話,這話還有幾分可信。”

蕭烈更憤怒了:“那又怎麼樣?就算這樣,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還不夠尊重你的嗎?當初我剛把翠濃納進府裏一個月,你不就用手段把他打發走了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還不是為了維護你的臉麵什麼都沒說嗎?”

連采玉對他冷笑著哼哼了兩聲,臉上嘲諷意味十足:“嗬,現在爭這些還有什麼用?左右我們都要死了。難道不是你們蕭家人謀反才害我落到這個地步嗎?蕭烈,若是當年我沒有嫁你,如今也不用跟著死,這是你們蕭家欠我的。”

蕭烈沉默了一會兒,才張著嘴想說些什麼,連采玉已然轉過身。

他朝顧懷裕的方向望去,慌亂地擦了擦自己沾了塵土的臉,嘴唇微微顫抖,不一會兒便淚盈於睫:“......懷裕。”

在連采玉和蕭烈二人紛爭之際,顧懷裕隻是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一言不發,此刻見連采玉喚他名字,似乎和許多年前熟悉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好似仍舊是那年的梨花漫天,懵懂少年。

大夢方醒,才發覺那已經是許多許多年的事情了。

對他而言,那真的是太久以前了。

連采玉見他一句話都沒說,方才一時激動喪失的神智漸漸回籠,他像是慢慢想到了什麼,心漸漸地沉了下去,卻依然勉強對著顧懷裕揚起一個微笑:“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見了。”顧懷裕慢條斯理地道。

這次連采玉不再問他這些年到底是去了哪裏,又是為什麼瞞了這許多人,隻是低聲笑著問他:“你是來看我的嗎?”

顧懷裕凝視著他沾著淚水的雙眼,即使身陷牢獄隻著囚衣,臉頰沾上了灰塵,灰撲撲的囚衣上也帶著數根稻草,也掩不住連采玉臉龐好看的輪廓和精致的五官,那一雙垂淚微笑的眼睛更是楚楚動人。

即使他成了囚犯,還是有著這麼一副打動人心的麵貌。

顧懷裕平靜地想,人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追逐美麗的皮相,也難怪自己少年時會這麼迷戀這個人。

畫人畫皮難畫骨,是他年少識人不清。

“是,”顧懷裕沒什麼感情波動地淡淡道,“我是來看你的。”

“我來看你最後一麵。”

被點破即將死亡的命運,連采玉也並沒有因此而嚎啕大哭涕泗橫流地失態,他隻是微微苦澀地笑著:“是啊,我快要死了。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這時顧懷裕卻笑了起來,嘴角帶著幾分冷嘲:“那可能你要失望了,我並不隻是為了看看你,還是為了給你帶來一條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