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際是斑駁的青白,突然跳脫出的小半個紅日便一下子渲染出幾分暖黃,微醺的光線映進高孝瓘的眸子裏,原本就好看的瞳仁更是被襯得琉璃般通透,攝人心魄。
他笑著湊上前來,漂亮的眼睛裏幾乎能現出琉璃的倒影:“琉璃你也是女子罷,那本公子的魅力……對你有用不?”
琉璃一怔,隻覺得自己已經被他那一對深邃眼眸吸引,笑容明媚宛如朝陽。好容易回過神來,她忙撇過臉掩飾自己方才的愣怔:“當然沒用了。”
臉頰卻情不自禁地微微紅暈。
她別扭的神情卻盡數落在高孝瓘眼底,他的笑容便是更濃,卻也不點破她,隻故意哀歎:“唉,原來琉璃心誌如此堅定,倒叫這滿京城的女子們羞愧不如呐。”
聽出他話語中的戲謔,琉璃又無法淡定了,恰巧此時下人房裏已經有了響動,琉璃索性一個翻身重新躥上了屋簷,躺到屋簷上去不理會他。
惹毛琉璃果然是件令人心生愉悅的事,高孝瓘抿唇,將那張鬼麵好生收了,才走出房門愜意地舒展了身體,抬頭與她道:“琉璃,光本公子學武練藝可不成,你也得好好磨礪自己才是。話說本公子前些日子送你的那張弓你練得如何了,用著可還稱手?”
屋簷上無人答話,下一刻卻有支細小的利箭咻地射出,光速一般擦過高孝瓘的身側,穩穩地釘在遠處那株李子樹昔日的一處舊傷痕上,不偏不倚,連樹葉都沒震掉幾片。
“看來這是用的不錯了。”高孝瓘笑道,“對了,琉璃,你身上一定藏著好些暗器毒粉之類罷,可否給本公子開開眼界?”
盤腿坐在屋脊上的琉璃聞言無語了許久,才道:“保命的底牌,怎能隨意出示?恕琉璃不能從命了。”
她家主子平素在人前也是很端莊持重的啊,怎麼現在一與自己說話便從來都沒個正形的?
高孝瓘才不管琉璃在想什麼,見她不肯給看便又長籲短歎:“也不知初見時是誰不分青紅皂白就灑了我一身癢癢散,害得本公子咳嗽不止還渾身發癢毫無形象,唉。”
……高孝瓘絕對是在胡謅,什麼癢癢散,什麼渾身發癢,她當時灑出的分明是從琤璵那裏順來的辣椒粉好吧……
一想到琤璵,琉璃不由得靜默,她的木簪還沒有找回來,大約是再也找不到了。唯一的一件念想之物也沒了,從今以後,便隻剩下了腦海中越發模糊而日漸泛黃的記憶了罷。
如今又是春日,骨家後山的木棉花……一定又準時盛開了罷。
也許,琤璵師兄還傻呆呆抱著琴坐在樹下等著他呢。可她再也不會為他的琴聲伴舞了。
心中有些低落,琉璃便不再出聲了。高孝瓘一人在院中見她突然沒了下文,便又道:“怎麼,你是在為當初冒犯本公子而默哀致歉麼,其實不用,本公子並不記仇來著。”
“……不是,我是在想,當初灑了公子一身的‘癢癢粉’其實是拿錯了,應該拿它旁邊那一包才對,十分遺憾。”
“它旁邊的……是什麼?”
“七步斷腸,無解藥。”
“……”果然最毒婦人心!
“琉璃,”玩鬧夠了,高孝瓘才又正色道,“我說過,要將你訓練成北齊第一的暗衛,我會做到的。”
聽得這話,琉璃才從屋簷上探出個腦袋來,滿懷希冀道,“怎麼,公子你要教我什麼絕世武功獨門心法不成?”
高孝瓘露齒一笑:“不是,首先,我要將你調教得與我一條心,影隨心動,怎麼樣?”
“……我去睡覺了公子。”
“你……算了,時辰不早了,我先去演武場,你自己在家好好呆著,不許隨意出門不許暴露行蹤,聽見沒。”
“是,公子慢走。”又不帶她!琉璃氣惱,含糊應了聲便又懶懶躺倒在了屋脊上。
她的暗衛生涯啊……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等閑散無聊,變得如同她昔日的想象一般刀光劍影波瀾壯闊?!
曉得她大約又是嫌自己不帶她,高孝瓘無奈一笑,看看時候卻也隻能先行一步了。
耳邊一下安靜下來。
琉璃翻了個身,突然覺得這兩日清淨得很,也不見那兩個鬼魅般的影子來找自個麻煩了,高孝瓘又開始早出晚歸,自個這日子倒清閑,都可以數虱子玩了。
卻不知她口中的鬼魅影子,已經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趕到了吳興郡的骨家。
偌大個骨家,如今隻剩下個苟延殘喘的骨十一。
今日黃昏的日光很暖,他強撐著起身,去了許久都再無人煙的練習場。空曠的地界,梅花樁也好箭靶子也罷,都蒙了些許風塵的痕跡,骨十一骨節分明的粗糙大手撫上去都有些微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