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記:遺跡(1 / 2)

後記:遺跡

附錄: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墓誌銘》

嗚呼!始容若之喪,而餘哭之慟也。今其棄餘也數月矣。餘每一念至,未嚐不悲來填膺也。嗚呼,豈直師友之情乎哉!餘閱世將老矣,從吾遊者亦眾矣,如容若之天姿之純粹,識見之高明,學問之淹通,才力之強敏,殆未有過之者也。天不假之年,餘固抱喪予之痛,而聞其喪者,識與不識,皆哀而出涕也,又何以得此於人哉!

太傅公失其愛子,至今每退朝,望子舍必哭,哭已,皇皇焉如冀其複者,亦豈尋常父子之情也。至尊每為太傅勸節哀,太傅愈益悲不自勝。餘間過相慰,則執餘手而泣曰:惟君知我子,惠邀君言,以掩諸幽,使我子雖死猶生也。餘奚忍以不文為辭。

顧餘之知容若,自壬子秋榜後始,迄今十三四年耳。後容若入侍中,禁廷嚴密,其言論梗概,有非外臣所得而知者。太傅屬痛悼,未能殫述,則是餘之所得而言者,其於容若之生平,又不過什之二三而已。嗚呼!是重可悲也。容若姓納蘭氏,初名成德,後避東宮嫌名,改曰性德。年十七補諸生,貢入太學。餘弟立齋為祭酒,深器重之,謂餘曰:司馬公賢子非常人也。明年,舉順天鄉試,餘忝主司,宴於京兆府,偕諸舉人青袍拜堂下,舉止閑雅。越三日,謁餘邸舍,談經史源委及文體正變,老師宿儒有所不及。明年會試中式將廷對,患寒疾,太傅曰:吾子年少,其少俟之。於是益肆力經濟之學,熟讀通鑒及古人文辭,三年而學大成。歲丙辰應殿試,條對凱切,書法遒逸,讀卷執事各官鹹歎異焉。名在二甲,賜進士出身。閉門埽軌,蕭然若寒素,客或詣者輒避匿。擁書數千卷,彈琴詠詩,自娛悅而已。

未幾,太傅入秉鈞,容若選授三等侍衛,出入扈從,服勞惟謹,上眷注異於他侍衛。久之,晉二等,尋晉一等。上之幸海子、沙河,及西山、湯泉,及畿輔、五台、口外、盛京、烏刺,及登東嶽,幸闕裏,省江南,未嚐不從。先後賜金牌、彩緞、上尊禦饌、袍帽、鞍馬、弧矢、字帖、佩刀、香扇之屬甚夥。是歲萬壽節,上親書唐賈至《早朝》七言律賜之。月餘,令賦《乾清門應製》詩,譯禦製《鬆賦》,皆稱旨,於是外庭僉言,上知其有文武才,非久且遷擢矣。嗚呼,孰意其七日不汗死也!

容若既得疾,上使中官侍衛及禦醫日數輩絡繹至第診治。於是上將出關避暑,命以疾增減報,日再三,疾亟,親處方藥賜之,未及進而歿。上為之震悼,中使賜奠,恤典有加焉。容若嚐奉使覘梭龍諸羌,其歿後旬日,適諸羌輸款,上於行在遣宮使拊其幾筵哭而告之,以其嚐有勞於是役也。於此亦足以知上所以屬任之者非一日矣。

嗚呼,容若之當官任職,其事可得而紀者,止於是矣。餘滋以其孝友忠順之性,殷勤固結,書所不能盡之言,言所不能傳之意,雖若可仿佛其一二而終莫能而悉也,為可惜也。容若性至孝,太傅嚐偶恙,日侍左右,衣不解帶,顏色黝黑,及愈乃複初。太傅及夫人加餐,輒色喜,以告所親。友愛幼弟,弟或出,必遣親近傔仆護之,反必往視,以為常。其在上前,進反曲折有常度。性耐勞苦,嚴寒執熱,直廬頓次,不敢乞休沐自逸,類非綺襦紈袴者所能堪也。自幼聰敏,讀書一再過即不忘。善為詩,在童子已句出驚人,久之益工,得開元、大曆間豐格。尤喜為詞,自唐、五代以來諸名家詞皆有選本,以洪武韻改並聯屬,名《詞韻正略》。所著《側帽集》後更名《飲水集》者,皆詞也。好觀北宋之作,不喜南渡諸家,而清新秀雋,自然超逸,海內名為詞者皆歸之,他論著尚多。其書法摹褚河南,臨本禊帖,間出入於《黃庭內景經》。當入對殿廷,數千言立就,點畫落紙無一筆非古人者。薦紳以不得上第入詞館為容若歎息,及被恩命,引而置之珥貂之行,而後知上之所以造就之者,別有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