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迪烏斯
——獻給莫紮特誕辰250周年
1756年1月27日,莫紮特誕生於薩爾斯堡。
本文純屬虛構。
故事設定在1801年。
一
隔著兩重廳,薩利埃裏聽到仆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伸手將眼前的一張譜紙揉皺,扔在了地上,而後伸手抓了抓頭發,沒有理會仆人。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那個隨他一起來到維也納的意大利小子在敲門。年已五十四歲,不堪其擾的意大利老頭有些不快。手筆一頓,鵝毛筆再度畫錯了音符。他拉了一下鈴。意大利仆人進來時,看到他的主人正在把另一張皺紙扔在地上。
“先生,”仆人說,“有一位先生要見您。”
“是什麼樣的人?”
“他裹著黑衣,他的神情像一個異教徒。他說他從薩爾斯堡來。”
“告訴他我生病了。”薩利埃裏說,把眼鏡片從鼻端取下,揉了揉眼睛後又戴上。意大利人朝門外退去。
“等一下。”
“先生?”
“他從哪兒來?”
“薩爾斯堡。”
薩利埃裏的目光朝向雕花的彩色玻璃窗。灰色的飛鳥在維也納的冬青樹上飛動著。
“請他在客廳稍微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二
意大利人為客人端上了一杯摻檸檬汁的甜酒,然後退到一旁。他看著這個穿著一身黑衣服,披著黑色鬥篷的男人。這個人已經蒼老。他灰色的頭發已經變成銀白色。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石雕。他伸出的手顯示出他是養尊處優之人。然而這黑色的鬥篷和蒼白的臉,始終讓人感覺到陰氣森森。意大利人想起自己家鄉關於吸血爵士的故事。他打了個寒噤,去將窗子打開。維也納四月的陽光鋪落在巴洛克風格的客廳中。
“您好。”換上一身大氅的薩利埃裏走了出來,“這位遠道來的朋友。”
“我有幸與之對話的,是安東尼奧·薩利埃裏先生嗎?”不速之客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問道,“《塔拉爾》和《奧墨斯之王》的作者,維也納最負盛名的宮廷樂師?”
微笑在薩利埃裏的臉上一閃。隨即,他的臉上漾起苦笑。
“曾經是吧。”他說,“曾經有一段時間,是的。”
兩個人坐了下來。不速之客似乎對薩利埃裏很感興趣,不斷觀察著他。薩利埃裏則顯得不大自然。
“裏諾,”他對仆人說,“去給我倒一杯酒來。”
“先生您來自薩爾斯堡?”裏諾離開時,他問。
“不是的。”不速之客說。
“噢?”
“我並非來自薩爾斯堡。我隻是知道,如果報這個地名,先生一定會接見我。”
微微的惱怒神色出現在薩利埃裏的臉上。
“如果您隻是來開一個玩笑愚弄我這個老人的話,”薩利埃裏說,“那我……”
“不,不。您千萬別誤會。”不速之客說,“我見您是有要事。我的年紀與您相仿。已經不是愚弄他人的年齡了。我的先生,我是想來請教一些事情。”
“好吧。”薩利埃裏說。多年宮廷樂師的涵養在此時發揮了作用。喝了一口裏諾端來的酒,他的情緒平複了。
三
“我不必隱瞞。顯然,您對薩爾斯堡的在意,是來自那個人,是嗎?”
他在問薩利埃裏,然而問句裏沒有疑問的口氣。薩利埃裏看著他,接著對方自問自答。
“是的。那個人。早在三十九年前,我就聽到過他做的曲子。第一交響曲。那時我在薩爾斯堡的一個教堂望彌撒。我聽見樂隊開始彈奏他的曲子。您可以想象嗎?那天的陽光從天窗落下。音樂響起的時候,塵埃為之不動。圓潤。完美。從一開始就飄逸而柔和。沒有一絲斧鑿的痕跡。像自然而然流散開來的水紋。像穹頂看到的落日光輝一樣渾然天成。那些完美的修飾音,像花瓣一樣灑落在周圍。有人向我指了指他。我看到他坐在角落裏。一個人,呆呆的。他的表情很呆滯。有時會抽動一下嘴,像個缺少教育的孩子。他戴著假發。被打扮成大人一樣坐著,顯然很不習慣。啊,我想。天才。完美的天才。你知道嗎?那是他的第一部交響樂。他隻有九歲。”
“嗯。”
“後來我一直注意著他。十五歲,他已經做出了十三部交響曲。天才!他的父親是宮廷樂師,可是對他的天才依然無法理解。他不同於任何人。他不是巴赫,不是維瓦爾弟,不是亨德爾。他不是詩人。他的音樂比詩更高明,更華美。任何文字配上他的音樂都可以成為詩。他是天才。我想。在我還是個閑漢的時候,我會經常去薩爾斯堡,在當地的教堂,作為他曲子的第一批觀眾。您能想象嗎?一個孩子。他是個奇怪的瘋子。他的父親對我說,他貪玩,任性,喜歡說笑話,喜歡大笑,喜歡打桌球,很早就學會喝酒。可是,隻要他的筆落到譜紙上,就能隨心所欲的縱橫出曲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