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王謂孟子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孟子曰:“王誠好色,於王何有?”王曰:“若之何?好色可以王?”孟子曰:“大王好色。詩曰:‘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薑女,聿來相宇。’大王愛厥妃,出入必與之偕。當是時,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王若好色,與百姓同之,民唯恐王之不好色也。”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孟子曰:“王若好勇,於王何有?”王曰:“若之何?好勇可以王?”孟子曰:“詩曰:‘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必按徂旅,以篤周佑,以對於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唯恐王之不好勇也。”
孫卿與臨武君議兵於趙孝成王前。王曰:“請問兵要?”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孫卿曰:“不然。臣之所聞,古之道,凡戰,用兵之術,在於一民,弓矢不調,羿不能以中征,六馬不和,造父不能以禦遠;士民不親附,湯武不能以勝。故善兵者,務在於善附民而已。”
臨武君曰:“不然,夫兵之所貴者,勢利也;所上者,變軸攻奪也。善用之者,奄忽焉莫知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由此觀之,豈必待附民哉!”孫卿曰:“不然,臣之所言者,王者之兵,君人之事也。君之所言者,勢利也;所上者,變軸攻奪也。仁人之兵不可軸也,彼可軸者,怠慢者也,落單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渙然有離德者也。若以桀軸桀,猶有幸焉,若以桀軸堯,譬之若以卵投石,若以指繞沸,若羽蹈烈火,入則焦沒耳,夫又何可軸也。故仁人之兵,鋌則若莫邪之利刃,嬰之者斷,銳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圓居而方止,若盤石然,觸之者隴種而退耳。夫又何可軸也?”
故仁人之兵,或將三軍同力,上下一心,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也,若弟之事兄也,若手足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軸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夫又何可軸也?且夫暴亂之君,將誰與至哉?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民之親我,驩然如父母,好我芳如椒蘭,反顧其上,如灼黥,如仇讎。人之情,雖桀蹠豈有肯為其所惡,而賊其所好者哉!是指使人之孫子,而賊其父母也。詩曰:‘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此之謂也。”孝成王臨武君曰:“善。”
昔者,秦魏為與國,齊楚約而欲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秦救不出。魏人有唐且者,年九十餘,謂魏王曰:“老臣請西說秦,令兵先臣出,可乎?”魏王曰:“敬諾。”遂約車而遣之。且見秦王。秦王曰:“丈人罔然乃遠至此,甚苦矣。魏來求數矣,寡人知魏之急矣。”唐且答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至,是大王籌筴之臣失之也。且夫魏一萬乘之國也。稱東藩,受冠帶,祠春秋者,為秦之強,足以為與也。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則割地而約齊楚,王雖欲救之,豈有及哉?是亡一萬乘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也。竊以為大王籌筴之臣失之矣。”秦王懼然而悟,遽發兵救之,馳攙而往,齊楚聞之,引兵而去,魏氏複故。唐且一說,定強秦之筴,解魏國之患,散齊楚之兵,一舉而折衝消難,辭之功也。孔子曰:“言語宰我。子貢。”故詩曰:“辭之集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唐且有辭,魏國賴之,故不可以已。
燕易王時,國大亂,齊閔王興師伐燕,屠燕國,載其寶器而歸。易王死,及燕國複,太子立為燕王,是為燕昭王。昭王賢,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國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醜,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隗曰:“臣聞古人之君,有以千金求千裏馬者,三年不能得,馬已死,買其骨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用死馬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市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為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期年,千裏馬至者二。今王誠欲必致士,請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於隗者乎?豈遠千裏馬哉?”於是昭王為隗築宮而師之。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走燕。燕王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二十八年,燕國殷富,士卒樂軼輕戰。於是遂以樂毅為上將軍,與秦楚三晉合謀以伐齊。樂毅之筴,得賢之功也。
樂毅為昭王謀,必待諸侯兵,齊乃可伐也。於是乃使樂毅使諸侯,遂合連四國之兵以伐齊,大破之。閔王亡逃,僅以身脫,匿莒,樂毅追之,遂屠七十餘城,臨淄盡降,唯莒即墨未下,盡複收燕寶器而歸,複易王之辱。樂毅謝罷諸侯之兵,而獨圍莒即墨,時田單為即墨令,患樂毅善用兵,田單不能軸也,欲去之,昭王又賢,不肯聽讒。會昭王死,惠王立,田單使人讒之惠王,惠王使騎劫代樂毅,樂毅之趙不歸。燕騎劫既為將軍,田單大喜,設軸大破燕軍,殺騎劫,盡複收七十餘城。是時齊閔公已死,田單得太子於莒,立為齊襄王。而燕惠王大慚。自悔易樂毅,以致此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