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雜事(5)(1 / 3)

魯哀公問子夏曰:“必學而後可以安國保民乎?”子夏曰:“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未嚐聞也。”哀公曰:“然則五帝有師乎?”子夏曰:“有。臣聞黃帝學乎大真,顓頊學乎綠圖,帝嚳學乎赤鬆子,堯學乎尹壽,舜學乎務成跗,禹學乎西王國,湯學乎威子伯,文王學乎鉸時子斯,武王學乎郭叔,周公學乎太公,仲尼學乎老聃。此十一聖人,未遭此師,則功業不著乎天下,名號不傳乎千世。”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此之謂也。夫不學不明古道,而能安國者,未之有也。

呂子曰:“神農學悉老,黃帝學大真,顓頊學伯夷父,帝嚳學伯招,帝堯學州文父,帝舜學許由,禹學大成執,湯學小臣,文王武王學太公望周公旦,齊桓公學管夷吾隰朋,晉文公學咎犯隨會,秦穆公學百裏奚公孫支,楚莊王學孫叔敖沈尹竺,吳王闔閭學伍子胥文之儀,越王勾踐學範蠡大夫種,此皆聖王之所學也。且夫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聞,不學其聞則不若聾;使其目可以見,不學其見則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學其言則不若喑;使其心可以智,不學其智則不若狂,故凡學非能益之也,違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可謂善學者矣。”

湯見祝網者置四麵,其祝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離吾網。”湯曰:“嘻!盡之矣,非桀其庸為此?”湯乃解其三麵,置其一麵,更教之祝曰:“昔蛛蝥作網,今之人循序,欲左則左,欲右則右,欲高則高,欲下則下,吾取其犯命者。”漢南之國聞之曰:“湯之德及禽獸矣。”四十國歸之。人置四麵,未必得鳥,湯去三麵,置其一麵,以網四十國,非徒網鳥也。

周文王作靈台及為池沼,掘地得死人之骨,吏以聞於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曰:“此無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國者,一國之主也。寡人固其主,又安求主?”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聞之,皆曰:“文王賢矣,澤及枯骨,又況於人乎?”或得寶以危國,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而天下歸心焉。

管仲傅齊公子糾,鮑叔傅公子小白,齊公孫無知殺襄公,公子糾奔魯,小白奔莒。齊人誅無知迎公子糾於魯,公子糾與小白爭入,管仲射小白,中其帶鉤,小白佯死,遂先入,是為齊桓公。公子糾死,管仲奔魯,桓公立國定,使人迎管仲於魯,遂立以為仲父,委國而聽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長。

裏鳧須,晉公子重耳之守府者也。公子重耳出亡於晉,裏鳧須竊其寶貨而逃。公子重耳返國,立為君,裏鳧須造門願見,文公方沐,其謁者複,文公握發而應之曰:“吾鳧須邪?”曰:“然。”謂鳧須曰:“若猶有以麵目而複見我乎?”謁者謂裏鳧須。鳧須對曰:“臣聞之沐者其心覆,心覆者言悖,君意沐邪?何悖也?”謁者複文公,見之曰:“若竊我貨寶而逃,我謂汝猶有麵目而見我邪?汝曰:‘君何悖也?’是何也?”鳧須曰:“然。君反國,國之半不自安也,君寧棄國之半乎?其寧有全晉乎?”文公曰:“何謂也?”鳧須曰:“得罪於君者,莫大於鳧須矣,君謂赦鳧須,顯出以為右,如鳧須之罪重也,君猶赦之,況有輕於鳧須者乎?”文公曰:“聞命矣。”遂赦之,明日出行國,使為右,翕然晉國皆安。語曰:“桓公任其賊,而文公用其盜。”故曰:“明主任計不任怒,闇主任怒不任計。計勝怒者強,怒勝計者亡。”此之謂也。

寧戚欲幹齊桓公,窮困無以進,於是為商旅,賃車以適齊,暮宿於郭門之外。桓公郊迎客,夜開門,辟賃車者執火甚盛從者甚眾,寧戚飯牛於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商歌。桓公聞之,執其仆之手曰:“異哉!此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桓公反至,從者以請。桓公曰:“賜之衣冠,將見之。”寧戚見,說桓公以合境內。明日複見,說桓公以為天下,桓公大說,將任之。群臣爭之曰:“客衛人,去齊五百裏,不遠,不若使人問之,固賢人也,任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問之,恐有小惡,以其小惡,忘人之大美,此人主所以失天下之士也。且人固難全,權用其長者。”逐舉大用之,而授之以為卿。當此舉也,桓公得之矣,所以霸也。

齊桓公見小臣稷,一日三至不得見也,從者曰:“萬乘之主,見布衣之士,一日三至而不得見,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之傲爵祿者,固輕其主;其主傲霸王者,亦輕其士,縱夫子傲爵祿,吾庸敢傲霸王乎?”五往而後得見,天下聞之,皆曰:“桓公猶下布衣之士,而況國君乎?”於是相率而朝,靡有不至。桓公所以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者,遇士於是也。詩雲:“有覺德行,四國順之。”桓公其以之矣。

魏文侯過段幹木之閭而軾,其仆曰:“君何為軾?”曰:“此非段幹木之閭乎?段幹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吾聞段幹木未嚐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高之?段幹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幹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地不如德,財不如義。寡人當事之者也。”遂致祿百萬,而時往問之,國人皆喜,相與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幹木之敬;吾思好忠,段幹木之隆。”居無幾何,秦興兵欲攻魏,司馬唐且諫秦君曰:“段幹木,賢者也,而魏禮之,天下莫不聞,無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為然,乃案兵而輟,不攻魏。文侯可謂善用兵矣。夫君子善用兵也,不見其形,而攻已成,其此之謂也。野人之用兵,鼓聲則似雷,號呼則動天,塵氣充天,流矢如雨。扶傷輿死,履腸涉血,無罪之民,其死者已量於澤矣,而國之存亡,主之死生,猶未可知也,其離仁義亦遠矣。

秦昭王問孫卿曰:“儒無益於人國。”孫卿曰:“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能致貴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則進在本朝;置而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敵必為順下矣。雖窮困凍餒,必不以邪道為食,置無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計,叫呼而莫之能應,然而通呼裁萬物,養百姓之經紀。勢在人上,則王公之才也;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雖隱於窮閭漏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仲尼為魯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走,魯之鬻牛馬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罔罟分有親者取多,孝悌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儒之為人下如是矣。”

王曰:“然則其為人上何如?”孫卿對曰:“其為人也廣大矣。誌意定乎內,禮節修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若義信乎人矣,通於四海,則天下之外,應之而懷之,是何也?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走而超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夫其為人下也,如彼為人上也,如此何為其無益人之國乎?”昭王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