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細佰的話讓孔太平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他當場答應了田細佰的所有要求。
半夜時分,孔太平回到家裏,他正匆匆忙忙地趕著洗澡換衣服,馬副秘書長代表地委打來電話。馬副秘書長說區書記充份肯定了他在縣內出現突發事件時的優良表現,特別是作為縣裏的主要領導幹部,能帶頭將自家的存款拿出來,交給銀行作為抵押,更是難能可貴。馬副秘書長當然不知道那八萬元正是在青幹班讀書弄到的那筆回扣。馬副秘書長最後還通知他必須連夜趕回專案組。孔太平有些不理解。馬副秘書長聽出他的語氣不大對,就娓婉地告訴他,不要辜負區書記對他的特殊愛護。孔太平聽出這話意味深長,回專案組的路上,他與區師傅討論了好久。最後他接受了區師傅的說法。區師傅說,也許區書記發現湯有林和蕭縣長之間的矛盾太深太尖銳,為了不讓自己著意培養成的幹部卷進這種醜陋的紛爭,讓其回避一下也不失為一種策略。
回到專案組的第三天,孔太平和區師傅將陶鄉長找著了。陶鄉長已經剃光了頭發,隻差沒有披上袈裟。經曆過縣裏的那些事情後,孔太平的底氣足了許多。他二話沒說,上去照著陶鄉長的臉就是一耳光。陶鄉長愣在那裏不知發生什麼事時,孔太平再次左右開弓給了他幾耳光。垸裏陶鄉長的親弟弟堂哥哥們見狀一齊湧了上來。孔太平索性揪住陶鄉長的頭發,將他亮相一樣對著眾人。
孔太平說:“當男人就是陽萎了也要挺著胸做人,好好地放著鄉長不做,放著還沒有脫貧脫困的鄉親不管,上丟下雙親,下拋棄兒女,中間讓好生生的妻子守活寡,這樣的人還叫人嗎?”
也是因為陶鄉長這陣子一個想出了頭緒,他紅著眼圈說:“我是擔心縣裏看不下去的東西太多了,用不多久就會弄得現有的一切都會分崩離析,自己盡了力,卻愧對走到哪兒都認識的父老鄉親。”
孔太平說:“既然這樣想,就更不應該有出家的念頭。你不是說過我有憨福嗎,我們一起憨一回,說不定明天就能見到新天地。”
由於有陶鄉長出麵,整個案子很快水落石出了。包括縣長和董鄉長在內一共有二十六個局級以上的幹部在過年之前被正式逮捕。在由雙規向逮捕轉換的過程中,董鄉長要求孔太平來審問自己。董鄉長一點也沒有刁難孔太平,每次問話都非常配合。惟一出格的是董鄉長認定上不了青幹班是他決定與別人同流合汙的契機:眼看著同齡人一個個上了青幹班,然後就飛黃騰達,讓他覺得前麵的路被人挖斷了。再不來點陰謀詭計,找條捷徑,自己就沒機會了。孔太平在董鄉長麵前也沒有將自己當成主審官,有空還勸董鄉長幾句,他以段人慶為例,說明不用上青幹班也是有前途的。董鄉長笑話孔太平,說難怪地委將他抽調過來幫助紀委的人辦案,要不是他在政治上還很幼稚,這種事也輪不到他頭上,在紀委工作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患有自虐症。
在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中,董鄉長告訴孔太平,段人慶這一次徹底搞砸了。段人慶夥同蕭縣長在環保蔬菜的收購問題和湯河村的農民搬遷等問題上所鬧和事被孔太平擺平後,他們又利用湯河村小學改成養雞場的事大做文章。私下裏動員縣裏的教師到省裏上訪,還將這事捅到中央電視台。結果那個專門進行焦點新聞訪談的節目組真的派了一個幫人下來,將現場素材錄了好幾盤磁帶。哪想到湯有林表麵上不聲不響,暗地裏卻留了一個大大的陷阱。關鍵時刻,湯有林從團省委請來一幫人,在離湯河村小學不遠的地方奠基建一所希望小學。那個訪談節目的人的確有正義感,一見蕭縣長明擺著是想借刀殺人,便惱火地補拍了一些鏡頭,然後剪輯成一個對蕭縣長和段人慶極為不利的節目,一回北京就播了出來。惹得省委罵地委,地委又罵縣委。到頭來所有的賬全算在蕭縣長和段人慶的頭上。
聽到這些消息後,孔太平隻是短暫地高興一陣,接著就暗自悲哀起來。詢問結束後,孔太平有意在區師傅麵前大發牢騷,說是自己隻知道按上級指示拚命工作,對縣裏的事竟然一無所知,甚至不如董鄉長這種被看管起來的人消息靈通。孔太平擔心趙衛東會受到牽連,他要區師傅破例讓自己用他的車載電話同縣裏聯係一下,了解這主麵的情況。區師傅勸他不如當麵將這些話向專案組組長說說,組長是紀委的人,這種事也歸紀委處理。如果趙衛東確實如孔太平說的那樣好,這樣做會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孔太平按區師傅說的,同組長說過這事。過了一個星期,組長就回話說,趙衛東沒事了。組長同時還說,經過湯有林出麵力保,段人慶也沒事了。孔太平心裏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想起蕭縣長曾經籠絡自己用以製約段人慶的策略,他覺得湯有林力保段人慶的目的是衝著自己來的。
最終讓董鄉長閉上嘴不再發牢騷的一件事是,雖然陶鄉長曾鬧著要出家,區書記還是力排眾議將他提拔為縣裏的紀委書記。董鄉長聽到這個消息後,長籲短歎了整三天,然後將一根牙刷纏上布條插進自己的喉嚨裏自殺了。
專案組解散那天,孔太平有意多喝了幾杯酒,然後趁著酒意將區師傅拉到自己屋裏,要區師傅說清楚與區書記的關係。區師傅在回答之前反問孔太平從什麼時候發現這個問題的。聽孔太平說是在地委黨校學習時的最後幾天,區師傅點點頭,說孔太平基本上是個誠實的人,然後告訴孔太平,區書記是他的親弟弟。孔太平不無後悔地說,自己發現區師傅與區書的關係後,做起來挺為難,有時候還忍不住想在他麵前表現一下,譬如在青幹班讀書時得到的那點回扣,本來可以直接交到哪個紀委就了事,可他非要畫蛇添足。孔太平的話說得區師傅在大笑後,忍不住說了實話,孔太平之所以能上青幹班,主要是自己在區書記麵前建議的。區書記經常不滿地委組織部推薦的幹部人選,讓自己在地委黨校當門衛,就是區書記想通過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別外建立一個考察和發現人才的渠道。孔太平沒有再在區師傅麵前提縭子。他直截了當地對區師傅說,他想將那個受盡了苦難的田毛毛介紹給自己最信得過的區師傅,隻有區師傅才有博大的胸懷去關心和嗬護這種雖然遭人冷眼,心底卻柔弱善良的女子。孔太平非常鄭重地說,自己這樣做並不是因為區師傅是區書記的哥哥。區師傅也鄭重地說,他會考慮每個自己信任的人提出的任何建議。
孔太平一回到縣裏就先去了湯河村。田細佰他們全搬走了,原先的垸子已被推土機夷為平地,四周的大片良田已被挖成千瘡百孔。孔太平沒敢走得太近,隔著一段距離,能看見湯河村希望小學幾個大字被寫在一處建房工地上。趙衛東聞訊趕來告訴孔太平:湯有林發明的那個迷你湯真的搞成了,頭一個月就賣出兩萬多罐,養殖場新招了一百多名工人,日夜加班還忙不過來,估計年三十和初一都放不成假。湯有林將賣迷你湯得到的幾百萬元錢,一個子不留地全部還了銀行的貸款,不僅將幹部們的存款單全都取了回來,還付給他們一筆比銀行利息高得多的風險利息,所以今年過年幹部們會更輕鬆更快樂。趙衛東說這些話時,臉上始終不忘掛著一副諂媚的神情。孔太平想知道湯有林的情況,見趙衛東基本上不知道,他便打道回縣城。
此去專案組已有一個月,孔太平去見湯有林時很謙虛地將在專案組工作的情況彙報了一遍。湯有林聽得很仔細,等到孔太平將要說的話全說完後,他才出其不意地說,孔太平說的全是廢話,自己隻是一個縣委書記管不了這些隻該地委領導操心的事。孔太平本想問問自己回來後工作如何安排,一見氣氛不對,趕緊起身告辭。
回家後,孔太平一個人呆在書房裏慪了半天氣,他明白湯有林雖然將蕭縣長製服了,可在處理這場事變時,最出風頭的卻是自己。湯有林正是在這一點上對自己不滿。想了好久,孔太平決定去省城找安如娜要點錢回。年關越來越近,縣裏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如果能在這方麵幫湯有林一把,起碼可以暫時緩解湯有林心裏對自己的怨氣。
憋在專案組的這段時間裏,孔太平的收獲之一就是可以強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忘記一切有必要忘記的東西。盡管一見麵安如娜就說她丈夫像是想通了,答應過了年就往省裏調,還準備要她生個孩子,孔太平還是與相處得很愉快,並從她那裏得知:省委和地委一致決定,讓蕭縣長到地區政協當專職常委。而他自己則因為最近一段的出色表現,極有可能出任代理縣長。孔太平的胃口比人前大了許多,他沒有因為這一件事而興高采烈。
孔太平認真地對安如娜說:“你得給我一百萬,否則湯有林不僅不讓我當代理縣長,這個年他也不會讓我過好。”
安如娜不解地說:“這是不可能的吧?”
孔太平說:“如果你不相信,你就別給這一百萬。”
孔太平在省城呆著等安如娜的回複。第三天晚上,安如娜突然來飯店找孔太平。她將一份撥款通知書放到孔太平的枕頭上,然後歎著氣說:“你的預感是對的。湯有林這一陣子正在四處活動,不希望讓你代理縣長。”
孔太平極委屈地說:“我從沒做過傷害別人的事,湯有林幹嗎還要和我過不去!”
安如娜說:“有個與湯有林特別相好的人告訴我,湯有林現在有些後悔當初小瞧了你!”
孔太平誠懇地說:“安如娜,就憑我們的這種關係,我才對你說實話。請你不要擔心,我和湯有林同學一場,我是不會做任何傷害湯有林的事。如果將來我和他之間真的出現問題,責任隻可能出在他的身上。”
安如娜也同樣誠懇地說:“有你這句話墊底,以後我就更放心了。”
與安如娜分手後,孔太平專程到田毛毛曾住過的安濟醫院看望正在那裏養病的蕭縣長。孔太平進去時,蕭縣長正瞪著電視機對同房的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說:“來了來了,下一條廣告就是的。”孔太平剛一坐下,電視屏幕上就出現了鹿頭山的景色。接著鏡頭一推,閃著腰肢的娥媚出現屏幕上,再往下娥媚的眼睛化成了一潭清水,屏幕上的潭水越來越清,幾道漣漪一閃,圓圓的鵝卵石上遊出幾隻甲魚苗。蕭縣長又說:“這全是假的,那些甲魚苗是人工喂養的,鹿頭山上有野羊,有麂子,也有石雞,從來沒有也不可能有甲魚。這種東西隻能騙沒有見過自然的城裏人。”那個男人說:“城裏人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好騙,不管怎麼說,這條廣告裏包括了過去從未出現過的東西,用甲魚苗煨湯,怎麼說也是很大的創舉。”蕭縣長見話不投機,才扭頭不懷好意地問孔太平是不是因為年關來了,到省裏來上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