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平趴在娥媚的胸脯說了很多遍,謝謝她又讓自己成了一個男人。
娥媚閉著眼睛讓他一個人先走,別讓章見淮看見。
離開娥媚,孔太平飛快地爬上山梁。獨自坐在石頭上,恍恍惚惚地竟不知自己經曆過的女人中有哪一個是真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山腰上傳來章見淮的怒吼聲:“到底是哪個狗日的雜種幹的,老子饒不了他。”孔太平斷定那是章見淮從娥媚那裏得知了什麼,便站起來心慌意亂地翻過山梁。順著防火道走了一陣,孔太平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章見淮既然知道湯有林曾經侵犯過娥媚,一定會重點懷疑他。以章見淮的脾氣,在這山上為湯有林安排一場意外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如果章見淮真的在山上給湯有林製造出意外,田春茂的死因對穀雲來說也就沒有意義了。
想到這裏,孔太平開始慢慢地往回走,在離山頂還有幾十米距離時,章見淮手提獵槍匆匆地從他剛剛坐過的石頭後麵竄出來。孔太平正砰砰地心跳,章見淮站在高處問看到有誰從這兒經過沒有。孔太平搖搖頭說除了風聲什麼也沒有見到過。孔太平繼續往山梁上爬,直到離章見淮很近了,他才問發生什麼事了。孔太平的話問得章見淮的臉色像鐵一樣青。他壯著膽子繼續問章見淮,有什麼話盡管對自己說,自己是縣長,會盡一切可能替他撐腰。章見淮這才說,他不需要人撐腰,隻要找出害娥媚的男人,他知道怎麼對付。章見淮說娥媚是光著身子從水潭邊走回家裏的,她要章見淮別追究哪個男人是誰,因為她有一半自願才導致發生這事。一聽娥媚沒有說出自己來,孔太平更踏實了,他裝著為難地說,一個小時前,湯有林一個人到山這邊來了,自己上山來正是想找他回去。章見淮手裏的獵槍抖了一下,他要孔太平別費心找了,回頭自己找著了替他送回去。
孔太平說了聲謝謝,轉身再往山下走時,章見淮站在山梁上衝著天空狠狠地放了一槍。
一到環保蔬菜基地孔太平迎麵碰見洪塔山。洪塔山驚喜地迎上來告訴孔太平,田細佰剛剛為田春茂的死將湯有林和自己臭罵一頓,這會兒湯有林不知道到什麼地方慪氣去了。孔太平要洪塔山跟著自己一道去田細佰家,洪塔山遲疑著不敢動步。孔太平不高興地說洪塔山活該一輩子挨人罵。洪塔山沒有還嘴,隻是叫孔太平最好暫時也不要去田細佰那兒。孔太平問洪塔山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洪塔山吱唔幾下,還是說了實話。那些從山下搬上來的那些人,越來越愛圍著田細佰發牢騷,總說是上了田細佰的當。洪塔山他們上山時,正好碰上那些人又在圍著田細佰發火,有幾個年輕點的女人,還衝著田細佰吐了幾口痰。差一點將田細佰氣暈了。孔太平心裏知道是怎麼回事,嘴上卻罵洪塔山,說這一切的變故,全怪洪塔山一開始種下了壞秧子。到了這樣的時候,洪塔山就是想與孔太平一起去田細佰家,孔太平也不會讓他去。孔太平沒好氣地吩咐洪塔山就是到天邊去也要將湯有林找回來。
洪塔山灰溜溜地走後,孔太平繞過地上堆成小山的樹蔸,走到正蹲在自家門口衝著天上晚霞發愣的田細佰麵前,叫了一聲:“舅舅!”
田細佰回頭看了他一眼,馬上用又手捂住自己的臉,嘴裏直說:“外甥兒,你怎麼做得出來那樣丟人的事,我這張老臉讓你羞死了!”
孔太平說:“舅舅,你也不要這樣脆弱,我這個縣長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田細佰說:“我知道,你一個人害不死田春茂,你是入了夥的,對吧!”
孔太平說:“你不要這樣說,我們哪會成心害人哩!”
田細佰說:“是不是你讓洪塔山當鎮長的?”
孔太平說:“我沒有這個權力,是常委們一齊確定的。”
田細佰說:“有人告訴我了,是你在會上提名的。你說說為什麼畜牲要當人的家?”
孔太平說:“洪塔山的情況特殊,他人不好,但是個經濟人才!”
田細佰說:“混賬東西!鎮關西的肉鋪開得挺好,西門慶的藥店也開得不錯,你怎麼不將他們都請回來當我們的領導!”
田細佰揮起手臂幾乎要揍孔太平。那手高高揚起後,久久落不下來。孔太平聽見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是湯有林和洪塔山。洪塔山搶上來,將孔太平拉到一邊。
湯有林沒有動手,站在一邊說:“孔太平是一縣之長,就是當舅舅的也不能隨便打隨便罵了。
“你們兩個來得正好!這杯酒裏我放了老鼠藥。”田細佰從裏屋端出一杯酒放到孔太平麵前,“我的這個外甥十幾歲就失去父母,好多年歸我教養。原先我以為他能光宗耀祖,現在卻怕他給我那早死的妹妹和妹夫的墳頭上抹黑。第一次你洪塔山害他那青梅竹馬的親表妹時,他不主持正義,是因為那時鎮裏太困難,那些難處不是他一個人能解決的,所以我原諒了他。到了第二次,你湯有林害他親表妹,他還是不主持正義,我想那是他第一次沒對我說實話,是初犯,我還是原諒了他。第三次,他親表妹好不容易談上戀愛,他卻玩借刀殺人的把戲,將對方攆走,然後將親表妹送給一個六十歲的北方侉子,為自己的前途開路,我也想原諒他。畢竟女孩已經不成模樣了,不跟給這樣的人過日子,還有誰肯要她!而且他的確為田毛毛選了一個好人。萬萬不該的是,在他當了縣長後,將你洪塔山提拔為鎮長——不過這也讓我明白了,你們三個人是一路的貨色。而且這個孔太平比你們更壞。你們隻害過他親表妹一次,可每次別人害親表妹時,他都要抓緊時間往傷口上撒鹽!”田細佰又拿起那杯酒,“今天我不管你們的事,我隻管我家裏的事。過年後我琢磨了一個月,我得為民除害,不然的話,等到他爬到最高的位置上以後,害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千兩千,一萬兩萬。太平,來吧,我叫你一聲外甥,你叫我一聲舅舅,然後將這杯酒喝下去,就算是為縣裏的老麵姓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你這是誤解我,舅舅!我不是那種黑透心的人。”
孔太平站在屋子當中,委屈地叫起來。
洪塔山想上前奪過田細佰手中的酒杯,湯有林攔著不讓他行動。
“酒裏不會有藥!再說街上賣的老鼠藥全是假貨。”湯有林說。
“太平,這杯酒總得有個人喝下去,你不喝就是我的!”田細佰又在催促。
“這真是奇事,天下的人哪個不是盼著自己的孩子能出人頭地,你這個舅舅卻要當縣長的外甥死!”湯有林又說。
孔太平看了湯有林一眼,一伸手拿過酒杯就往嘴裏倒。
就在酒水即將漾出時,田細佰突然將酒杯奪了回去,不等孔太平再有反應,一仰脖子,將杯子裏的酒全倒進嘴裏!
湯有林在一邊笑起來:“這也是章見淮配的豹鞭酒吧!”
田細佰將眼睛一瞪,臉上那些憤怒的肌肉再也無法鬆弛了。
孔太平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扶住他。
“太平,我要見你舅媽去了。你還行,敢接這杯酒,就說明你還有一點良心。我這一去也好向你父母作個交待了。”田細佰用一隻還聽使喚的手指碰了碰孔太平的臉,吃力地說著。
章見淮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他伸手在田細佰的胸口上摸了摸,長歎一聲後,回頭叫孔太平趕緊準備燒往生錢,送田細佰上路。孔太平哪裏肯聽這個,他朝章見淮瞪了一眼,轉身抱起一張竹床翻過來放在地上,再鋪上一床棉被子,然後同湯有林一道合力將田細佰放進被窩裏。就在洪塔山找了兩根竹杠要往竹床上捆時,田細佰用盡力氣叫了三聲:“太平!太平!太平!”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捆好竹杠後,洪塔山喊來幾個民工,抬著竹床裏的田細佰往山下跑。
湯有林這時才真傻了。他反複向孔太平解釋,自己在省城裏也見過幾次如此威脅別人的人,結果全是一場鬧劇。孔太平心如止水一樣反過來勸湯有林別記較這些,他本來就沒有錯。山路很陡,盡管那些民工一個個都是年輕力壯,可還是走不快,眼看著田細佰的氣息越來越弱了,孔太平忍不住掉了幾次眼淚。一行人走到山腰最陡的地方時,有一陣沒有見著人影的章見淮從路旁的樹林裏鑽出來,叫了一聲小心。在最前邊領路的孔太平定神一看,峭陡的小路上有一層細小的砂石。章見淮從路旁的鬆樹上扳下一支鬆枝,彎下腰匆匆地將那些砂石掃到一小路的兩邊,並說這樣的路是最好命的,搞不好腳下一滑,人就掉到山溝裏去了。說完這些,章見淮又說,孔太平他們這樣吃大鍋飯不行,得有人在前麵走,先到醫院裏去讓醫生作好準備。章見淮的話提醒了孔太平。他將章見淮的眼神看了一下,扭頭要湯有林和洪塔山按照章見淮說的,先行下山,讓鎮醫院的白院長作好搶救病人的準備。湯有林覺得有理,也就沒有謙讓,不僅自己要走,還朝洪塔山使了個眼色,讓他也跟著自己走。洪塔山像沒有看見,隻顧用手指去拭田細佰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