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弄道德

燈下翻書

作者:李恩柱

宋朝的士大夫,憂國憂民的情緒比較熾熱。這樣說,不僅因為有範仲淹“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警句在,主要是士大夫群體議論國家大事的時候,精神上比較自由,說話辦事不必繞彎子,沒有戰戰兢兢、恐懼懷危之感。一個人,一個團體,一個國家,能夠免除人的精神恐懼,無論如何是一種進步。

出現這種現象,根本原因不在於某個皇帝的脾氣秉性,而與宋朝的國策相關。宋代一方麵不斷加強極權政治,一方麵文人議論相對自由。這兩個方麵,幾乎是事物的兩個極端,然而在宋代卻得到了和諧的統一。宋代統治者智慧何在?其實即在於“未嚐誅殺大臣”。蘇軾《上神宗皇帝書》中雲:“曆觀秦、漢以及五代,諫諍而死,蓋數百人。而自建隆以來,未嚐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風采所係,不問尊卑,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台諫風皆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台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內重之弊也。”《宋史》日:“考宋之立國,元氣在台諫。”士人獲得道德,不在於萬馬齊喑的局麵,而在於可以直抒己見,“異論相攪”。當然,宋朝的“異論相攪”,似乎不能單純理解為言論自由,實質更是一種政治智慧。皇帝讓政見相左的大臣共處一朝,可以使他們相互牽製,以便君主的統治更力口穩固。

北宋統治者采取的三教並用政策;一方麵使宋代思想學術發展取得了寬容環境,繁榮了儒學,另一方麵使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生存空間變得高敞,道德修養比以往朝代深厚。

、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宋代也有將道德泛化的弊病。王安石主持變法後,高層不僅從新法的內容和效益提出非難,而且使出了怪而不怪又十分奏效的一招:在道德上尋找王安石的瑕疵,以道德為突破口,實施打擊。有人指責王安石“以五霸富國強兵之術”誘惑皇帝,使其“聖德”遭受玷汙。還有人煞有介事地提醒宋神宗,王安石有“異誌”,他在覬覦皇帝寶座。總之,變法那段時間,不僅王安石的道德受到毀謗,甚至任何一次自然災害都會被用作攻擊變法的口實。

在注重道德的氛圍裏,常常會出現三種怪異的現象。其一就是真假道德泥沙俱下,魚目混珠;其二則是某些人以道德為武器攻擊敵人;其三就是道德流於形式,被失德所架空,導致道德實踐的虛偽。

美麗的道德,一旦成為一些人的道具,肮髒和齷齪就會披著麵紗行走於世。比如,官吏經濟違法活動,是宋朝政治腐敗的一個重要內容,也是社會不安定的一個重要因素。尤其自宋徽宗以後,法度被君相臣僚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官吏瀆職,成為官場痼疾。

原因何在?其中兩個很重要的因素不能忽視。一是貪官汙吏裏外勾結,上有保護傘庇護,下有關係網籠罩。宋人袁采說:“貪暴之官必有所恃,或以其有親黨在要路,或以其為州郡所深喜,故常難動搖。”二是反腐製度和措施本身的缺漏。譬如,宋太宗時,殿中承王淮“盜主守財至千萬”,“當棄市”,但因為他是參知政事王沔的弟弟,“杖一百,降定遠主簿”了事,而祖吉“贓少乃伏誅”。(據《宋代政治文化史論》)這些事例,其實道出了法令因人而異的荒唐現象。上層如此,下層哪裏會有嚴格執法之人?哪裏又會有遵法的國民?

【宋正懷薦自《上海法治報》2012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