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關於天才——兒童教育政治學之六(1 / 1)

關於天才——兒童教育政治學之六

專欄

作者:汪丁丁

何為“天才”?關於天才的科學研究,很難,晚近十年有所進展。科學研究的前提或開端,是對現象加以分類和統計。天才是一種現象,但天才很難被分類和統計。不論是高斯的正態分布還是高爾頓的鍾形曲線,大致刻畫的,是“平均”狀態。天才或白癡,是相對於平均狀態的足夠遠的偏離。依照我們繪製分布曲線的慣例,向右方偏離足夠遠可稱為天才,向左方偏離足夠遠可稱為白癡。鍾形曲線不同於隨機事件的正態分布曲線,“鍾形”反映的是人類奮力向上所致的非隨機性。

我看到太多家長希望孩子是天才,而且往往因此而扼殺了天才。所以,我有必要在這裏普及一些關於少年天才或“早慧兒童”(child prodigy)的常識。中西古今,天才被認可之後,往往記錄在案,有史料可查。例如,中國北宋的天才畫家王希孟,18歲成名,“千裏江山圖”,藏於故宮博物院,然後在23歲死去。漢代賈誼是另一位有名的少年天才,腦崩而死。目前參與美國“早慧少年跟蹤研究”項目的唯一華人被研究對象,廣東移民澳大利亞的華人後裔數學家陶哲軒,24歲成為UCLA數學係史無前例的終身教授。印度人拉馬努金(Srinivasa Ramanujan),早慧並終生延續他的數學天才。愛因斯坦被認為是天才,但不是早慧兒童。小密爾(John Stuart Mill)是早慧兒童,但他的天才大約在中年以前就消失。我從他的浩大全集(占用1.5GB存儲空間)裏看到,他的天才或許已轉化為智慧。畢加索是早慧兒童,並且是天才藝術家。此外,紐約的符號邏輯數學家克裏普克(Saul Kripke)是早慧兒童,並且被認為是天才哲學家。西方最著名的早慧天才,當然是莫紮特,5歲作曲,終生保持著音樂原創能力。此外,數學家高斯,是公認的早慧兒童,且保持數學天才至晚年。

這些人物的傳記和對他們的觀察,讓我們相信早慧兒童常有下列表征:(1)俗語所稱“不合群”,或西方學者所說的“outliers”(統計回歸時呈現在散點圖裏遠離回歸直線的“野點”)。用休謨的描述就是,早慧兒童或天才人物,在他們所處的社會裏往往與社會脫節(disconnected),他們喜歡獨自工作,尤其不喜歡社交。用我們今天的語言描寫,有些像自閉症兒童。而被診斷為患有自閉症的兒童,確實更經常地表現出數學和音樂才能,讀者可檢索陶哲軒的一位兄弟的故事;(2)原創性,在任何方麵,或僅限於某些方麵;(3)智商測驗通常高於140,或180,雖然,這一測驗至今隻適合西方文化;(4)多少有幾分瘋狂,這是羅馬智者塞內卡的描寫,“沒有一位天才是不沾點瘋狂的”;(5)創造的激情,常因此而違反幼兒園或小學老師嚴厲監督下的行為規範。

腦科學的研究,最著名的一篇見於2001年1月《自然》雜誌“神經科學”(“Neuroscience”,vol. 4,no. 1,pp. 11-12),標題是“what makes a prodigy”,作者Brian Butterworth報告說,一位數學早慧兒童腦區的正電子成像研究表明,他有異常活躍和發達的“場景記憶”,於是可以“看見”大量且漫長邏輯推演的中間結果。讓我提供一些腦科學解釋,場景記憶(episodic memory),我在《行為經濟學講義》裏多次介紹過,心理學家稱為“暖記憶”,目前僅見於人類和少數會唱歌的鳥類,1982年開始研究,至今模糊不明。人類之所以有“曆史感”,腦科學家相信是因為有場景記憶能力。例如,我十幾歲時,在北京月壇公園的晨霧裏記憶英文單詞,我寫過那一次經曆,突然,從晨霧裏走來一位老人,坐在我身邊,告別時,他請我不要忘記兩句話。這一場景,永遠被我記住了,可是他請我不要忘記的那兩句話,我始終無法記得。與場景記憶相對而言,心理學家認為是“語義記憶”(semantic memory),又稱為“冷”記憶,就是“背單詞”時我們用到的記憶能力。暖的和冷的記憶,是人類可讀取和改寫的長期記憶的最主要部分。暖記憶的開發與擴展,我相信,反比於兒童的焦慮感。我在討論兒童早期教育的一係列文章裏解釋過,此處不贅。

回到早慧兒童的上列五項特征,我請家長們回顧自己的孩子,是否因為表現出這些特征而遭到打擊?這就是家庭政治和學校政治,肮髒的那種。又是否孩子並無此類早慧兒童特征而家長非要孩子成為早慧兒童?這也是家庭政治和學校政治,也是肮髒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