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代,天子稱呼同姓諸侯,大國曰伯父,小國曰叔父;天子稱呼異姓諸侯,大國曰伯舅,小國曰叔舅。
諸侯稱呼同姓大夫,年長者曰伯父,年幼者曰叔父;諸侯稱呼異姓大夫,年長者曰伯舅,年幼者曰叔舅。
至於鄭厲公和原繁到底屬於哪種關係,無據可靠,但總之說明了原繁是鄭國元老級的政治人物。
鄭厲公的第一句話,是為自己兔死狗烹的做法進行開脫。
第二句話是說明自己對上屆政府官員取舍的原則。
第三句話是指責原繁寧願吊死在鄭子嬰的枯樹上也不向他鄭厲公示好。
這三句話分開來看都很明了,可要是連在一起,那就很耐人尋味。
鄭厲公一開始說自己殺傅瑕的理由是傅瑕對鄭子嬰的立場不堅定,左右搖擺;接著又說鄭子嬰手下的官員,凡是暗地裏堅定支持他鄭厲公複國的,都要大加封賞。
那麼我的理解就是,新鄭的那些官員,你們要麼就死忠於鄭子嬰,要麼就死忠於鄭厲公,像傅瑕這種火線反水的人,在鄭厲公麵前是費力不討好的。
以此推論,像原繁這樣前後態度保持一致的人,縱然不會得到鄭厲公的封賞,但也絕不會遭致戕害。
可鄭厲公最後為什麼還要出言怪怨原繁呢,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
同學們千萬不要以為鄭厲公的話有什麼語意不通順或者邏輯不合理的地方,我們要搞清楚鄭厲公的身份,他首先是作為一個政客,而不是一個人。
作為一個政客,如果想把別人都踩在腳下,那就必須具備兩條基本素質,一是心狠手辣,二是臭不要臉。隻要能達到目的,手段並不需要太正義凜然。
原繁也是久在政壇浸淫的骨灰級玩家,聞弦歌而知雅意,對於鄭厲公的話外之音,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鄭厲公無非就是想殺他原繁,但又不好意思親自動手罷了,所以“特意來找伯父您一起商議”。
原繁屬於那種有點良知的政客,他冷冷地說:“臣下不應該對君主三心二意,此乃上天的規定。可是,鄭國既然有國君,為什麼您還要叛居櫟地,這難道不是最大的三心二意?鄭子嬰當了十四年的國君,那些誠心誠意幫助您回國的人,難道就不是對鄭子嬰三心二意?先君莊公的兒子還有八個,如果他們也以高官厚爵收買您身邊的人,您到時候又怎麼看待?”
言訖自縊而死。
你鄭厲公不就是想讓我死嘛,用不著明示暗示,我原繁不怕死,而且就算活著討你的飯吃也沒意思,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鄭厲公本想逼死原繁,不料反而遭到原繁以不惜一死來表達的奚落,如果傳說中有種東西叫作骨氣,那老師堅信,這就是。
鄭厲公的高調回歸,是鄭國國內政治生態環境的一次明顯改善。自鄭莊公死後,年長的四位公子和手握實權的大臣們,圍繞著國君的寶座展開了慘烈的爭鬥,這是造成鄭國如同瀑布瀉地般衰落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今,這些因素都不存在了。
但我們不能期望鄭國從此走上複興的康莊大道,究其根本,還是在於邊緣強國向中原的合圍進擊。
在鄭國的南方,楚國仗著混元童子功把江漢平原上的一眾姬姓諸侯打得服服貼貼,魔掌已然伸進了蔡國和息國的私*處。
在鄭國的東方,齊國於一年前召集魯國、宋國、陳國、蔡國和邾國在齊地北杏會晤,顯示出了對中原事務的強大控製力。
在鄭國的西方和北方,秦國和晉國各自的區域整合也已接近尾聲,即將吹響向中原進軍的號角。
所以,鄭國的衰落其實是大勢所趨,即便沒有發生同室操戈的悲劇,鄭國也必將在邊緣大國的擠壓下逐漸萎縮,徹底淪為一個二流的國家。它或許仍將是中原事務的重要參與者,但已不可能再主動發揮左右局勢的作用。
讓我們向鄭國的輝煌道別,曆史接下來將要展示的,是一幅由齊國和楚國共同繪就的恢弘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