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寫下了我要做爸爸(我認為爸爸是大人裏邊權利最大的),至於誰給我當兒子我交代的含糊不清,所能在腦子裏鋪展開的人物沒有一個是合適的,他們不是年齡太大,就是已經有了爸爸。那時候我已經自行領悟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的革命道理,我想如果我也做了爸爸,我爸爸就奈何不了我了,做了爸爸的意義在我這裏不僅不受欺負還能大嘴巴子抽兒子。
事實上,小學時代我卻總是老師眼中的反麵教材,老師更希望我們的目標宏偉遠大一些,譬如說毛主席的好戰士雷鋒還有英雄少年賴寧,哪怕沒那個境界,不能犧牲,也要去幻想。幻想是什麼你們知道麼?語文老師問我們。幻想就是……,他撓著頭皮,沒想到合適的解釋,幹脆直接總結:總之沒有幻想這個世界就完蛋啦。
有一次課堂上,我把尿撒到了飲水瓶裏(盛放幾粒糖精泡製的自來水的瓶子)。語文老師強迫我循環利用再灌進肚子裏去,我明白這是一種惡意的懲罰,對待討厭的學生,這樣做能引發他的快感。後來讀哲學書,才知道原來人類心裏都存在著變態傾向,喜歡自虐和虐待他人,兩者結合的文明解釋就是SM。放任他怎麼威脅我就是不喝,我不想做和“百歲”同樣的傻子。
百歲——一個堂吉柯德似的傻子。
打我記事起,百歲就已經歪著腦袋淌著口水坐在街上,不厭其煩的數來回經過的自行車,一邊數著一邊含糊不清的叫著:一個軲轆,兩個軲轆,崩。這可以引發他的快感,很快樂的吸著口水拍手大笑,往往在極度快樂的時候他必放個臭屁,圍繞在他身邊的小孩便尖叫著,嘲笑著一哄而散,可以肯定的是他又拉到褲子裏了。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沒人會介意,猶如他後來死掉了,也沒有人會介意一樣。隻是在他剛剛死掉的一段時間,人們路過街角聽不見他對車軲轆的嘲笑,會有些無聊,感覺到世界的空洞,不過時間久了也就無所謂了。誰也不會為一個傻子傷心,百歲成了過去,像一個丟棄到心靈角落的玩具。
現在的小孩再也不會知道曾經在胡同口有個總跟自行車軲轆過不去的傻子,或者許多年以後,再談起百歲的存在,那時的人們也會猶豫半天不敢確定,人類也是健忘的動物,更何況對方是百歲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傻子。我親眼所見百歲咀嚼自己的大便喝自己熱氣騰騰的尿,路人痛快的嘲笑匆匆地躲閃卻無人上前製止,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歡樂。所以我態度堅決的否定自己和百歲做同樣的事情。
至於他為什麼叫百歲,我問過媽媽,她不屑於對一個傻子的曆史做出回答。現在想來還真是費了一番腦筋,平常裏我懶得思考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我點上一棵煙,忽然的,似乎是想明白了,傻子總是不愛思考的,所以活的時間也就比常人久一些,也許就是這個意思吧,但他例外,死時很年輕——或許他內心一直在思考,對自行車軲轆的思考。不管怎麼樣,這個最後一張草席草草卷了埋了的傻子給我的童年留下一段灰色卻也明朗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