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老院長迎進了他住的病房,為他整理好被子,他坐在床沿上,歎息了一聲:“我這個兒子算是白養了!”
我說,“你兒子也有他的難處,結了婚,雙方的老人都要照顧,不容易。”
“這也是命,生了一個白眼狼;要是生一個姑娘,就像添了件小棉襖,多溫暖呀!”
“不見的——兒子有兒子的好,姑娘有姑娘的好。”
“生兒子是名氣,說起來好聽,一點用都不起;生姑娘是福氣;端茶倒水,問寒問暖,看得見摸得著,實在又實惠。”
我正要反駁他的話,這時一個病人家屬請我,我去到監護室,為病人看心電監視器的變化,這時我才注意到,監護室有兩個危重病人正在搶救,整個心血管科都是空蕩蕩的。
我從監護室出來,天已擦黑。經過休息室,我看到老院長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看春晚的電視節目,我想,讓他看看那些唱唱跳跳的節目,也許能衝淡他內心的煩躁。
我在值班室裏寫著那兩個危重病人的搶救情況,剛放下筆,老院長就出現在值班室的門口,他手裏端著個杯子,怯怯地對我說,“醫生,我能進來嗎?會不會影響你的工作?”
“請進來吧!你怎麼不看春晚節目了?”
“盡是些新潮的東西,沒有看頭。”
“你還頂挑口味的!”
“我的心裏堵得慌,想和你談談,心裏好過些!”
“談吧!反正我值班,今天事情也少。”
“你覺得我兒子怎麼樣?”他引入了話題。
“看起來很強壯,還有點時髦,喜歡牛仔的打扮。”我吟哦了片刻後說。
“徒有其表,天生就是個忤逆種。”一說到兒子,他的怨氣就來了,“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在學校裏踢足球,一球就把教室的玻璃窗打碎了。班主任把我叫了去,我二話不說拿出錢來賠了。你猜班主任怎麼說——你是個國家幹部,自己的兒子不能放任不管呀!我衝著他的那話,回到家就罰兒子跪在地上,不準睡覺。他媽心疼他,夜裏幾次向我說他是初犯,要我放他一馬;我說養不教父之過,硬是不同意。他媽無奈,又怕他冷著了,隻有給他披了件大衣。第二天早晨我起來,看他還保持著跪的姿勢,頭垂著竟然睡著了,當時我心裏有點不過意,想自己做的過火了;但我在他媽麵前要表現大丈夫的氣魄,我把他叫醒後,還批評他說‘睡!睡!睡!沒有耳性的東西,還睡得著!你知道我和你媽一夜都沒有睡著!’他站起來,用他那個年紀少有的仇恨的眼光注視著我,然後一句話不說,背著書包就去學校了。他媽看他沒有吃早點,要去追他,他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你做的過火了,他還是個孩子!肯定接受不了。”我看著他的眼睛說。
“這件事成了我的心結。”他喝了一大口茶杯裏的水,接著說,“他不再理我,賭氣的那段時間,連爸爸都不喊。後來他上初中,我想兒子應該懂事些了,哪不知我錯了。他約著幾個頑劣的同學竟敢在校外去拔毛(注1),被拔毛的小同學哭泣著告到學校,學校要處理他們幾個‘拔毛大王’,我看他在這個學校呆不下去,托熟人找關係讓他轉學到另一個學校。這時我才開始反思我的教育方式方法,後悔對他小時候的教育抓得不緊。我知道他和我有代溝,他不願意和我交流。我開始找些教育學方麵的書籍來學習,一有空就上網查教育子女的經驗體會,從此我每周都要給他寫一封信,信寫在一個大筆記本上,並要求他看後寫上感想,他不寫,說‘又不是對山歌’,無奈,我隻有把寫好的信打開放在他的書桌上,誰知他看了沒有。我那些苦口婆心的信寫得很動感情,他媽有次看完我寫的信,流著淚對我說,你盡到做一個父親的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