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媽猶記白娘調(1 / 1)

老媽猶記白娘調

專欄

作者:徐劍

住靈隱寺旁數日矣。煙雨江南,果如斯,秋風吹過,早有桂香拂動,令餘沉醉不已。然,鳥瞰窗外,北高峰仍煙霧成嶂,林幽、蟬嘶,靈隱晨鍾偶然敲響,卻驅不散煙雲,時暮鼓又起,亦趕不走雲雨。此乃江南也,天公丹青,朦朧成畫,一派山水大師之絕作。

傍晚,餐後。餘乃一派閑庭信步狀,見暮色四合,便由北高峰下暴走直驅西子湖之斷橋。斷橋有橋,猶記搖籃之中,餘之奶奶俯身唱白娘子,皆昆明花燈也,給了餘最早之文學啟蒙。

然,老媽猶記白娘調,抑或來自餘之奶奶。婆媳之間,相處十五載,終有一別,卻從未紅過臉。二十一世紀之七年,餘之老媽剛好七十歲,覺人生苦短,便電話告餘,想遊江南,圓當年婆婆未圓之夢。於是乎,是年十一長假剛過,便由餘之老父親相陪,從極邊之地雲南而來。

飛抵南京城郭時,老媽乃一副昆明鄉下村婦打扮,大襟漢服,包頭,頭頂印單藍之小手巾,腰間係圍裙,一到出口處便成祿口機場之一道風景。那時,金陵城仍然幾分燠熱,可老媽竟穿了好幾件衣服,還有點嫌冷,此病也許是生我們兄弟姐妹時落下。

翌日,餘與夫人陪老媽老爸,登紫金山,謁中山陵,餘覺老媽索然寡味,不時問餘,金山寺何處?餘曰,明日去無錫途中便可去燒香,伊一聽,樂也。翌日上午,驅車常州,入金山寺,佇立清涼台上,俯瞰長江,遙想白娘子水漫金山之盛景。餘之老娘則虔誠不已,見菩薩便磕頭,令餘好不羞愧。出金山寺門前,餘觀老娘神情,不苟笑容臉上掠過一絲絲開心之笑靨。亢奮也,滿足也。

江闊雲低,江雨欲來,駛離金山寺後,小青便開始吐水,天雨如滂,水漫金山。雨傘皆遮不住,餘隻將身上一件衝鋒衣脫下,穿於老媽身上,將其包裹嚴嚴實實,才不至被天雨打濕全身,免一場感冒。

晚間,由餘之好友無錫新技術新區副書記黃勝平先生請客吃大餐,可餘之老媽則消受不了。海鮮不沾,大閘蟹不動一筷子,卻要一盤尖椒炒肉絲,然後將其自攜食品袋中雲南油炒豆豉拿出來,用筷子扒入碗中,吃相好幸福,此乃餘之老娘所為也。

以後數日,抵蘇州,逛虎丘,入拙政園,過滄浪亭,於寒山寺磕頭後,遊盡姑蘇,餘之老媽為其將長成之四個孫女買來婚嫁用之蘇繡被麵,便由杭州來接之車,接入天堂,下榻於楊公堤之金溪山莊。次日上午遊西湖,往雷峰塔而去,看過一幅幅黃楊木雕之白蛇傳講解後,一家人站於外廊,倚扶欄而觀西子。此時,正值晌午,餘之老媽大字不識,用手橫在額頭上,遮住熾烈秋陽,第一句話竟是:斷橋在哪裏?餘聞之,驚愕不已。手指正北方,答曰,就在那邊,一會兒劃船而去。

登舟之後,餘之老父親中午喝了半瓶啤酒,似睡非睡,倚於老媽身邊,幸福之極。船抵白堤,餘與夫人扶父母登堤,秋風徐徐,桂香飄來,餘問老媽,會唱許仙白蛇斷橋相唱段否?老媽記性猶好,輕輕哼出,皆滇劇之花燈調也,令餘捧腹。餘之江南,餘之斷橋,皆是活於唐詩宋詞裏,而老媽之斷橋,則活於人間口口相傳《白蛇傳》裏,文學藝術,唯有活在下裏巴人心間,才會不朽。

往事成煙。是時,秋興波濤,夜風拂麵。餘獨坐斷橋椅上,打望西湖發呆,金風裹就,真好。煙雨西湖,名流騷客皆化成水沫,唯有詩章,唯有戲曲永恒。日光流年,七載逝也。人生如夢,餘亦入壯年之列也,不禁吟秋興八首,其三雲:“情卻西子詩心老,一點一橫湖與島。秋水華章沉滄浪,老母猶憶白娘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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