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廉親王武斷觸黴頭(1 / 3)

劉墨林一腔怒火,在廉親王府照壁前滾鞍下馬。他喘了一口粗氣,望著戒備森嚴的王府門房,卻犯了躊躇,進這道門要通稟,自己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廉親王若擋駕不見,又如之奈何?即讓允見,問起自己有什麼事要稟,又該怎麼答對?再說,徐駿是允禩的座上客,老牌子的翰林院編修,允禩跟前說得響的紅人,自己手中無憑無據進去揪人,等於當麵摑允禩的耳光,允禩豈肯袖手旁觀?就是徐駿現在究竟在裏頭不在,也在兩可之間……正轉著念頭,聽門裏炮響三聲,中門呀呀而開,一隊太監拍著手出來叫肅靜回避,接著便見一乘八人抬鵝黃曲柄傘亮轎抬著笑容可掬的允禩出來,後麵跟著一大群王府護衛和清客幕僚,卻並不見徐駿。劉墨林正自失望,閃眼卻見徐駿從儀門一步一踱搖著扇子出來。劉墨林心裏“轟”地一聲,血全都倒湧上來,臉頓時漲得通紅,將馬係了拴馬樁上待要過去,允禩卻一轉臉瞧見了劉墨林,吩咐住轎,問道:“那不是墨林麼?”

“是……”劉墨林打了個頓兒,回過神來,忙趨跪一步,在允禩轎前行禮,磕頭打千兒道,“卑職給王爺請安……”

“給我請安!”允禩見他惡狠狠不住瞟視徐駿,不禁失笑,說道,“今兒我好大麵子!你從年大將軍那來,還是從十三爺那來的?有什麼事麼?”劉墨林經這一問,倒被激得清醒了許多,一拱回道:“臣打寶親王那來。一來給爺請安,二來尋徐駿兄打個饑荒。”

徐駿原也怕蘇舜卿把首尾告了劉墨林,這冤家來尋自己晦氣,本要躲開的,聽說是借錢,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踅過來笑道:“也真虧你,跑八爺府尋我借錢,就這麼猴急!”又轉臉對允禩道:“王爺不曉得,墨林討了個好女子,如今走著桃花運,要藏嬌先築金屋——成,這事我當仁不讓,要多少?回頭我叫家人給你送去。”“王爺要上朝,這不是說話地方兒。”劉墨林過來一把拉住徐駿,扯過一邊,又向允禩一揖,遜笑道:“臣實在莽撞,對王爺不起……王爺,您請!”一頭說一頭運著氣,趁徐駿毫無防備,猛一轉臉“呸”地一口濃痰唾將去,徐駿頓時滿臉都是痰跡!

“你這衣冠禽獸!”劉墨林後退一步,將辮子甩了腦後,獰笑道:“我尋你就打這個‘饑荒’!”允禩的大轎剛剛升起,轎夫們被這猝不及防的事變唬得腿一軟,竟又將允禩墩在當地。允禩原本麵帶笑容的,一下子陰沉了臉,轉身喝道:“劉墨林,在本王麵前撒野麼?”

徐駿情知底裏,一來理屈,二來要顯“涵養”,一把擦了臉,頓了一下才說道:“王爺,他是出了名的劉瘋狗,您和這種東西計較什麼?”“你才是瘋狗!”劉墨林惡狠狠道,“別人以為你是什麼名門相府書香世家,打徐乾學他爹算起,你們一門‘名狗’——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徐駿見劉墨林開口辱及父祖,騰地漲紅了臉,眼中出火道:“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先父先祖抬起腳板也比你的臉幹淨些!你不過狗洞子裏鑽出來的個窮王八酸丁,就這副小人得誌模樣!——八爺,他今日當眾欺我,您老就是個見證,劉墨林,你當眾說,憑什麼侮辱我?”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你明白!”

“我不明白!”

允禩此刻其實已經明白,必是為蘇舜卿兩人爭風吃醋。眼見照壁側已擠滿了瞧熱鬧的閑漢,遂下轎斷喝一聲:“你們這是什麼體統?劉墨林,我不管你是什麼道理,徐駿是我召進府議事的人,你當著我的麵就大口啐他!我是議政王,當今萬歲同胞弟,憑你這一條,我就難容你!”

“八爺不能容我,稀鬆!”劉墨林哂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您天子劍、王命旗牌件件都有,斬了我豈不爽快?”允禩被他頂得一愣,冷冷一笑道:“我素來寬仁待下,想來人必以敬誠事我,不料還真有你這樣不識抬舉的!你沒有死罪,活罪難饒——來!”

“在!”

“劉墨林吃醉了酒,來鬧我王府。”允禩淡然說道,“架他到我書房前曬曬太陽,痛出一身汗,酒就醒了——怎麼發落,我奏明天子,吏部自有票擬。”

“紮!”

幾個戈什哈齊應一聲,如狼似虎撲上來,架起劉墨林便走。劉墨林呼天搶地掙紮著大叫:“八王爺你不講理,拉偏架……蘇舜卿被他害死,你知道麼?徐駿!你手上沾著血,你滿身都是血!你老師吃了你的毒藥死了,舜卿也吃了你的毒藥死了——他們都站在你後頭呢!你回頭看看,他們都要取你的命……”他的呼聲慘切淒厲無比,在場的人渾身無不起栗,徐駿嚇得麵如土色,竟真的覺得背後冷風森森陰氣逼人,驚得不由自主回頭看看。那允禩卻無所謂地一哂,命令轎夫道:“快著點!萬歲等著去豐台閱軍,被這瘋子攔了這麼久,荒唐!”

允禩這一耽誤,遲入朝近一刻時辰。待到西華門,剛要遞牌子,裏頭高無庸喘籲籲跑出來,也顧不得請安,跺腳道:“馬中堂張中堂早就進來了,都在太和門等著您老人家呢!想著爺要從東華門進來,那邊叫張五哥派人去催,爺卻從這邊過來了!”允禩一邊跟著進來,笑道:“萬歲昨兒叫我西華門遞牌子,我敢走東門麼?這正是俗語兒‘叫往西不敢往東’!你就這麼急腳貓似的!皇上想必是在乾清宮了,年大將軍進去了麼?”高無庸道:“年大將軍早進來了,和隆中堂陪皇上在乾清宮說話呢!十三爺夜裏吐血,原也要進來的,皇上叫免了,又著太醫院醫正去看,說等著太醫的信兒再去閱軍。不然,這早晚早已出來了……”

二人一邊說話,已到太和門,張廷玉和馬齊早在那裏等候,見他過來,都鬆了一口氣。馬齊便道:“八爺可來了!叫人流星快馬去府上,說王爺已經過來,東華門又說沒到。一時皇上叫進,我們兩個怎麼回話呢?”張廷玉卻沒說什麼,將手一讓,哈腰道:“王爺先行,我們隨後。”

於是三人由太和門入內,卻不走三大殿,由左翼門過箭亭、崇樓,徑由景運門、過天街在乾清門報名請見,一時便有旨:“著進來。”三個人進來時,卻見禦醫劉裕鐸正在給雍正回奏允祥病情,隆科多躬身侍立在身邊,年羹堯卻坐著。雍正示意他們免禮,卻對劉裕鐸道:“你說的那些個脈象,朕也不太明白,你也不必細說。你隻說怡親王究竟何病,於性命相幹不相幹。”

“回萬歲,怡親王是癆疾。”劉裕鐸毫不遲疑地答道,“萬歲聖明,這病最怕勞累的。這次王爺犯病兒,敢怕就是勞心過重調養不周的過。十三爺身子骨兒原極好的,隻要安心榮養,得終天年的也盡有的。至於目下,奴才敢斷言,三五年內,於性命決無幹礙。怕就怕怡親王忠君愛國不惜身命不遵醫囑,那就是奴才的醫緣太薄太淺了。”說罷便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