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了一會,邵文忠忽道:“你吃過中午飯沒?”發呆搖頭說還沒。兩人就走進醫院門口的一家黃河餃子館,要了兩盤餃子,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發呆心裏一陣陣地難過,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難過,他為邵文誠難過會讓邵文誠失望,會讓邵文誠看不起他。想起這兩兄弟那時三句話不離一個“屁”字,盡說些惹人發笑的屁話,還就像是在昨天一樣。他想問一下邵文忠這些日子過得怎麼樣,話到口中,又不由收了回去,問這些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他們走的雖然不和發呆是一條路,但是始終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路,他們選擇這條路的理由是沒有理由,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兩人一時都沉默不語。過了一會,餃子上來了,邵文忠才對發呆說:“來,吃,這家的餃子不錯,現在還不到中午,要不排隊都排不上。”兩人於是一邊吃餃子一邊沉默,將要吃完時,邵文忠忽然說:“發呆,其實你用不著為我們擔心,我們都很好,我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我們所走的路注定有著這些苦難,我們早就準備好迎接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挺一挺也就過去了。”發呆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邵文忠又說道:“生活本身就是一幕接著一幕的苦難,我們生下來就是為了受罪,從一出生時的母體之痛,後來一步步走來的成長之痛,到最後的死亡之痛,這些痛苦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也正是因為這些痛苦,我們才活得充實。這些本來就是正常的,因為我們從來都不是為自己而活。”發呆呆呆地點頭,這些話出自邵文忠的口中,沒什麼值得驚詫的,他對生活的體會遠比發呆要多。發呆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童年的夥伴早已經把自己磨煉得準備迎接更深刻的苦難了。發呆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在他麵前很渺小,根本不配做他的兄弟,說道:“我明白,邵文誠始終是邵文誠,即便是少了一隻胳膊,也不會變成其他人,他隻會變得更強。”邵文忠不說話了,低頭吃餃子。兩人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吃過了飯,兩人也不準備離開,相對著坐著。發呆說:“你還知不知道咱們班其他人的情況?”邵文忠說:“我們兄弟倆自從出來打工,一直隻過自己的生活,沒有餘暇顧及別人。”他知道發呆主要是在問瓊菊的情況,又說:“我隻知道蘇瓊菊隨家人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一直往北,好幾千裏。還有....”“瓊菊家搬走了?”發呆忍不住問。“嗯,搬到了很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那是哪裏。”發呆心中一涼,瓊菊走了,很遠,很遠,遠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那從此以後,還能再見麵嗎?
發呆出了會神,說:“你剛才說還有什麼?”邵文忠沉吟了一會,說:“還有蕭偉傑....”發呆問道:“蕭偉傑怎麼了?”他想起去年蕭偉傑的班主任來學校找過他,蕭偉傑失蹤了,就說:“蕭偉傑是不是還沒有找到,他是不是失蹤了?”邵文忠搖搖頭,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要不要說,最後下定決心說:“蕭偉傑死了!”發呆腦袋嗡地一下,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跟著邵文忠喃喃說:“蕭偉傑死了!”發呆知道邵文忠是不會騙他的,蕭偉傑真的死了,他早就有預感,隻是一直不敢想下去。蕭偉傑死了,發呆告訴自己。
邵文忠見發呆不說話,又說道:“可能你一時無法相信,但是,蕭偉傑真的死了,我和他是同一個村的,我不會憑空瞎編來唬你的。”發呆被他說得愣了下,點了點頭,說:“我隻知道蕭偉傑失蹤了,家裏和學校都找他不到,隻當他不會出什麼事,過些時候就會出現的。原來他真的死了,他死了,他是怎麼死的?”邵文忠歎了口氣,說:“其實偉傑也很不幸,你見到的偉傑不過是在學習中左右逢源瀟灑自如的偉傑,他真的很不幸。他父母婚姻不合,天天吵架,在我們村是出了名的吵架專業戶。兩人起初還一心一意地攻偉傑讀書,不料後來偉傑他娘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不想再讓偉傑念書了,偉傑大鬧了一場,無奈他娘性格倔強,無論怎麼都不再攻偉傑讀書了。偉傑家的錢,向來都是偉傑他娘一個人管著,她說不讓偉傑讀書,偉傑就不可能再讀下去,沒錢怎麼上學?後來偉傑他爸東挪西湊為偉傑借了一千塊錢生活費,偉傑才得以去市裏繼續讀書,不用說,他爸和他娘為這事打得頭破血流,偉傑他娘還進了醫院,最後還鬧到了鄉政府,差點就離婚了。偉傑拿著那一千塊錢去上課,不想在汽車上把錢丟了,偉傑就在市郊區的一個山裏喝了一整瓶農藥,自殺了。”發呆聽完,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隻覺得蕭偉傑這小子命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