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秋雨仍是下得轟轟烈烈,黑傘仿佛一朵烏雲,沉重地罩在兩個神情尷尬的人的頭頂。
羅小魚沉默地走著,每邁開一步,對她而言都無比艱難。身上罩著那人濕透的外衣,被穿巷而過的秋風一吹,身子不禁冷得哆嗦,愈發裹緊自己。許溭也是目不斜視,一臉正經,刻意與她避開三寸距離,說話時隻看向前方:“羅小姐,你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邊說邊加快腳步,竟落下了一些距離,將她拋在了大雨中。
淒風迎麵,冷雨當頭,羅小魚大聲打了個噴嚏,許溭這才醒覺,連忙轉還回來,緊張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走得太快了。羅小姐,你沒事吧?”
羅小魚看著他笨拙滑稽的模樣簡直想發笑,但還是強力忍住:“我沒事,許老師。”
院門那處灰敗的屋簷已遙遙可見,羅小魚邀請許溭入內:“許老師,進來坐坐吧,喝杯熱茶去去身上的寒氣。”
許溭收起傘,開心極了:“好啊。”
羅小魚去灶房放下菜籃,回正屋重新換了一身衣裳,這才覺得從要命的尷尬中解放,到了堂前看見許溭仍是直挺挺地立在屋簷下,半步不曾挪開。
這個書呆子,全身都濕了,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冷啊!
羅小魚連忙向他招手:“許老師,外頭下雨,你快進屋吧。”
許溭得到許可,這才將黑傘隨意立在門前,恭謹地踏入堂中。羅小魚見他衣角、褲腳滴落著雨水,想到自己考慮不周,去內間拿出一套羅大山的衣裳:“許老師,這是我哥哥的衣服,你先對付著穿吧。”
許溭的臉突然漲得通紅,連聲推辭:“不必,不必。”
“趕緊換上吧,許老師要是因為送我而感冒了,我心裏過意不去。你脫下來的衣服,我正好拿去一起烘幹。”
許溭身子單薄,實是耐不住寒意,隻得照做了。羅大山從側屋裏抱著小嘉生出來,看見羅小魚高興地道:“小魚,晨晨……晨晨,在,睡覺。”她翻開繈褓一看,小家夥正打著一朵鼻涕泡,睡得正香。看來自己出去買菜的空當兒,羅大山把小侄子照顧得很好。
正巧許溭換好衣服從正屋出來,看見羅小魚抱著一名嬰兒,輕柔地微笑,當即愣在了原地:“羅小姐,這是……”
羅小魚麵不改色地解釋:“這是我的孩子。”
如果沒有猜錯,這位許先生應該對她有著超出陌生人的好感,但她必須要把情況跟他講明。她可不是冰清玉潔的小姑娘,而是拖家帶口的嫠婦。
果然,許溭的臉色瞬間灰敗了下來,沮喪地喃喃:“原來羅小姐你,你已經有孩子了。那這位,”他的目光轉向羅大山,“是你的丈夫嗎?”
“不,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丈夫已經死了。”
許溭訕訕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自此,兩人再也沒多提其他的事。許溭喝完羅小魚熬好的薑湯,等濕的衣裳全烘幹了,便換好自己的,又是一番感謝,才撐傘離去。羅小魚立在門邊,看著那襲布衫消失在秋雨中,心想,大概就到這兒停止了。
結果到了第二天,朱嘉雅笑嘻嘻地跑到羅小魚的麵前,遞給她一封信:“喏,有人讓我拿給你的。”
“誰?”
朱嘉雅壞笑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故作神秘。”羅小魚罵自己的學生一句,隨手拆開信封,卻是一首詩,準確說來,是讀起來酸不溜秋的情書,配上漂亮的鋼筆書法,薄薄的幾張白紙便透出了不一樣的曖昧。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大聲喘氣,心髒擂得如同戰鼓,跳得飛快。
“在青玉色的中天裏,那些閃閃爍爍的星群,有你的眼睛存在:
因你的眼睛也正是這樣閃爍不定,且不要風吹。
在山穀中的溪澗裏,那些清瑩透明的山泉,也有你的眼睛存在:
你的眼睛我記著比這水還清瑩透明,流動不止。
你的眼睛還沒掉轉來望我,隻起了一個勢,我早驚亂得同一隻聽到彈弓弦子響中的小雀了。
我是這樣怕與你靈魂接觸,因為你太美麗的緣故。
求你將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戴在你臂上如戳記。
我念誦著雅歌來希望你,希望你的眼睛裏始終會有一個我。
落款:許溭 民國八年十月十日”
“怎麼樣?上麵寫著什麼?”朱嘉雅湊過腦袋想要偷看,被羅小魚不動聲色地及時藏進了袖子裏。
故作鎮靜:“什麼都沒有。”
注:情書內容選自沈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