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武俠大說 山河·終結篇(卷八)(1 / 3)

佛黑影已憑空消失。

守在金水橋頭的八名禁衛見此一幕,齊齊發動,他們雖隻是禁衛身份,但身為大內高手,皆是武功不凡,其中領頭者徐行風更是昔日縱橫江湖的獨行盜,其八十一路行風棍法橫掃江北九大深夜,三更。世家,直至十年前被追捕玉梁辰盯上,纏鬥數日風靜雪止,雲開霧散。明月高掛在談青色的後方才失手被擒,最終被皇室招安,做了大內侍衛,東天,如蒼穹中一輪玉色困盤瀉出清冷的光波,如今雖將長棍換做長睫,威力亦絲毫不減。見那映得京師域中遍地明鱗;疏星似零散的燈火點綴錦衣人如風般行來,高聲喝道……何人敢擅闖皇於夜空每個角落,晃燦晶瑩。城?但在這寧靜悠遠的天壁下,卻依然是浮華繁錦衣人昕若不聞,腳步並無半分停頓。囂,爭鬥不絕的塵世。禁衛們齊唱一聲,亮出長輯上前阻截。這八名禁衛守護金水橋多年,配合無間,四人在前,紫禁城皇宮外,一人大步流星漫行而來,蒙四人在後,隱成陣型,八柄長韓交叉於空,各補隴月夜下,隻見他身著錦衣,麵蒙青布,不現其貌,快漏,將前路重重封鎖。來人除非折就傷人,不高大的身影仿佛凝重如山,卻又似飄忽若雲。大然絕計無法硬闖而過。雪初停,道路上積雪頗深,然而來人身下的腳印錦衣人步伐似是略略一緩,刹那間,每名禁竟是換若鴻爪。衛都覺麵前壓力倍增,生出一種對方朝自己出手城外一隊騎衛經過,遙見此人形跡可疑,高的錯覺,不及細想,八就齊出便朝來人身上刺去,聲問詢……什麼人,報明身份!"卻覺得眼前一花,對手霎時消失不見,八戰皆剌錦衣人默然不答,腳步不停,依舊前行。騎在空處。錦衣人身法若滯實疾,已窺得八睫由守衛們同聲呼喝著,數騎並出,從後趕去。奇怪的轉攻那稍縱即逝的一絲空當,驟然提速,從戰縫是錦衣人看似步伐悠閑,行動卻極為快捷,給人中晃了過去。一種十分矛盾的感覺。眾騎衛眼見他就在馬前五、八名禁衛皆是一怔,何曾想過竟有人能這般六步外,偏偏無論如何催馬疾馳,距離卻始終維舉重若輕地在瞬間破去八就聯抉的陣法,從容通持不變。過。此人武功平生僅見,實乃深不可測。

錦衣人與數名騎衛你追我趕,轉眼間已至皇徐行風強按震驚,要給紫禁城樓發出預誓,城護河邊的金水橋。諸騎衛未得宮中召喚,不敢忽又聽見橋底傳來輕微的異響。他低噸一聲,斜徑入,隻得紛紛勒馬停步。但隻要那錦衣人過了縱而出,腳尖勾在欄杆上,倒掛在橋下探身望去,金水橋再經百步禦道,便將直抵宮門。就見一個黑衣人亦是麵蒙青布,全身懸空,腳不一名騎衛舉起號角放於唇邊,欲給宮中傳信。沾水,雙手各以兩指搭在橋底石縫中,交替而行,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從旁驀然也閃而出,雖是以手當足,卻是動若奔兔,閃如獵豹,詭似身未落地,又是淩雪一掌擊出。那名騎衛但覺掌魅髒。心一熱,號角陡然炸裂,一口氣雖已吹出,卻是徐行風方才受挫於錦衣人,一口悶氣正無處啞然無聲。發作,也不問話,長就當胸刺出。黑衣人雙手皆黑影更不遲疑,如梭般穿行於騎衛間,驀然句在橋下,無可抵擋,眼見長就即將穿身,卻昕騰身而起,足尖在眾騎衛馬頭上連點數下,幾個他喉中發出一聲策策怪笑,眼裏神光暴現,右手縱躍後,如一條黑色的大魚般直投入金水橋下。疾探而出,正抵在乾尖上。徐行鳳但覺戰尖如中橋下水深近丈,卻詭異地並未發出半點水響,仿鐵石,竟不能透其肉掌,料有刀槍難入的手套,

發狠拚力一攪。對方掌力忽鬆,長戟如刺入一團棉花中,渾不著力,急忙往回一收,卻被黑衣人趁勢一拉,借勁騰空,由他身邊疾飛而過,遠遠地落在一丈開外,複又以兩指勾於橋底,正好處在那橋上的錦衣人身下,繼續往前蕩去。

徐行風險被黑衣人拉拽入水中,以戟刺在水底,借力腰腹急收,方才倒翻到橋上,心頭巨震。

這二人的武功皆可謂是江湖少有的絕世高手,更是行動默契,分別從橋上橋下通過,宛如一人合體。

若是密謀行刺聖上,措手不及之下,隻怕集一眾大內高手之力亦難抵擋。不過方才電光石火間的一招交手,黑衣人明明有機會重創自己,卻是手下容情,不像是刺客所為。一時難以判斷對方的來意,怔在當場。

金水橋的另一頭並無多餘守衛,隻有一個瘦削頎長的人影靜立中央。望見錦衣人疾速行來,長而狹的眼中閃起如電的精芒,緩緩吸一口氣,也不開口問詢,僅是豎起一根食指遙指來人。

他的手白皙、文氣,不沾一絲雜塵,指甲剪得很幹淨,沒有任何一點多餘的邊角。那根食指也沒有什麼特別,隻是比普通人的手指略長半分。

雙方距離一步步縮短,錦衣人意態從容,步法時疾時徐,橋邊人端若亭淵,食指忽伸忽縮,罩定對方身形。十餘丈的路程瞬間接近,直至錦衣人迫近三步之內時,食指陡然刺出,指尖竟隱隱泛起一層瑩白通透的光華,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柄切金斷玉的寶劍。

錦衣人不避不讓,隻一抬手,就將食指握於掌中。橋邊人一驚,自己一指刺出看似平淡無奇,其中卻是暗含十一種變化,奈何對方視而不見一掌擊來,以拙勝巧,以實破虛,自己的十一種變化全然形同虛設。他一咬牙,蓄於指尖的銳勁盡數射出。

錦衣人疾行的身法驟然急停,一頭漆黑如墨的長發揮灑開來,在月光映射下若展開一幅匹練,口中冷聲道:“點江山,你何時做了宮廷侍衛?”

橋邊人正是將軍府五指中的食指點江山,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再抬頭觸到對方那燦若辰星的雙眸,大吃一驚:“將軍!你怎麼來了?”

錦衣人正是朝中大將軍、天下第一高手明宗越。他並不答話,隻是冷視點江山一眼,放開他的食指,從他身邊飄然掠過。

點江山怔愣原地,半晌不語,他奉將軍府總管水知寒之命守衛金水橋邊,阻止今晚所有來人,何曾想等了半夜後竟等來了明將軍,難辨福禍,大覺忐忑。心知方才若非明將軍及時停步收功,自己賴以成名的食指必廢,既驚且佩。

從將軍府一路到紫禁城,明將軍途中全無半分停頓,直到方才食指點江山一指擊出才止步。

卻不是因為點江山的指力,而是他若不停步,流轉神功的反挫之力必會震斷那根如刀似劍的食指!

明將軍走下金水橋,踏足在禦道上,而前方百步外,就已是紫禁城門。兩位太監左右守於門邊,正茫然相顧。明將軍來勢太快,直到此刻,他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明將軍邊行邊沉聲道:“明宗越請見聖上,煩勞二位通報。”他半夜覲見,不敢喧嘩,是以聲音雖低,卻是用流轉神功發出的傳音之術,震得百步外的兩位太監耳中嗡嗡作響,聽到來者竟是朝中大將軍,不敢怠慢,急急入宮通報。

明將軍大步前行,突覺周圍凶氣乍起,陰風隱生,如同有一道看不見的透明之牆隔在眼前,視線亦仿佛模糊起來,耳邊更是傳來遊絲般的鬼哭狼嚎之聲,麵容一肅:“十七令符,裝神弄鬼,還不給我退下。”

陰風略止,鬼哭卻未停,換為低若絮語般的呢喃聲,仿似在商議。

這幾年將軍府由總管水知寒新招入的人馬中,最有名的當屬五指、十風、十七令符,五指與明將軍私交頗深,自不敢捋其虎威,十麵來風負責打探江湖消息,多在外地執行任務,但這十七令符卻是水知寒帳下親信,精通隱匿、用毒、伏擊、刺殺等術,並且隻聽從水知寒的號令,就連明將軍亦是隻聞其名,並未曾一一見過。

看此際的情形,十七令符必是得了水知寒之令,嚴禁有人入宮覲見聖上,隻是未想到來人竟是明將軍,一時躊躇難決。

明將軍腳步不停,驀然深吸一口氣,功聚全身,空氣忽然燥熱起來,仿若烈日君臨,但周遭的積雪卻未見融化之跡象。那是因為他已運起名為“氣滅”的第七重流轉神功,若是十七令符再不退開,便隻有與之硬抗。

“不知將軍深夜前來,知寒有失遠迎。”一人由紫禁城中悠然行出,麵容清俊儒雅,青衫無風而動,長髯飄飄如仙,聲音恭而自矜,正是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在他身後,跟著方才進宮通報的兩名太監。

明將軍身邊壓力驟輕,十七令符瞬間消失,如化風中。他目光掃過那兩名太監,最後如鋒銳的利劍般盯緊在水知寒的臉上,冷冷道:“我說為何將軍府裏到處找不到水總管,原來竟在皇宮中。”

在這裏遇見水知寒尚在他預計之中,但水知寒竟敢阻止兩名太監通報聖上,確是大出意外了。

雖然距離尚在三十步外,但水知寒被明將軍眼光一罩,已覺眉心印堂間火熱如燙,似有一股力量要把雙眉撕裂,霎時雙掌一翻,合於額間深施一躬:“將軍且莫誤會,知寒被人相請,所以才不得不來。而此刻皇上已然歇息,因葛公公不在宮中,兩位太監不敢貿然打擾聖上,所以才找上我。

若非如此,怕也不知將軍親臨。”

明將軍但覺眼內微微一冷,如被冰針所刺,那是水知寒借鞠躬之際以寒浸掌之力反擊流轉神功所至。水知寒入將軍府近二十年,從沒有一刻敢與自己這般針鋒相對,如此有恃無恐,怕是有備而來!

假設有人問起明將軍,誰是將軍府中他最了解的人,他會答:水知寒!誠如昔日明將軍對許驚弦所言,他與水知寒是一種彼此珍視亦彼此忌憚的對手,必須知己知彼。兩人同處將軍府多年,每一時刻都在觀察著、審視著,無論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皆被對方掌握。但若有人再問明將軍,誰是將軍府裏他最不了解的人,他同樣會答:水知寒!形諸於表,意藏於內,誰也不知他的心底真正所想。

水知寒與明將軍同為天下邪道六大宗師,卻甘心被其所用,做了將軍府的總管,更是唯恐功高震主,謙然以“半個總管”相稱。隨著明將軍逐漸生出歸隱之意,將軍府大權已被水知寒慢慢掌控,江湖上時時都在猜想其何時會反戈一擊,他卻依然數年如一日,從不流露半點怨言。

當年水知寒加入將軍府時,給明將軍提出的唯一的條件就是:他可以選擇任何時候與明將軍公平決戰,若勝出,便可掌握將軍府所有實力。

但直到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將軍府大部分實力幾乎都慢慢移交到水知寒手裏,卻也未等到他的最後一擊。

但今晚,“知寒之忍”是否已忍到了盡頭?

明將軍銳目如針,遙遙鎖住水知寒,緩緩道:“將軍府不可無主,我既然來了,總管請回。”他當然知道水知寒決不會無緣無故深夜入宮,也必然有緊守宮門的理由。這隻是一個測試,如果水知寒依言從命,一切仍如當初,他依然做將軍府的總管,但若抗命不遵,那就是兩人正式反目之時。

水知寒略一躊躇,雖不見明將軍麵露慍色,但自入將軍府以來,從未見他如此態度強硬地對待自己,鄭重的口氣中隱含一份嚴厲。淡然道:“知寒奉太子相邀入宮商談,此際離開於理不合,尚請將軍體諒。”他雖未從令,卻搬出了太子這個擋箭牌,看似身不由己,實則富有深意:如果這是明將軍有意送給他一個公然決裂的機會,現在他已把這個主動權重新交還給了明將軍。

“太子何在?”

“適才酒醉未醒,不敢驚擾。”

“那就與我同去見聖上。”

“更深夜重,聖體已安,不若明晨再去,免受群臣之忌。”

明將軍哈哈一笑:“我知水總管無論做什麼事情,總會提前給自己預留一條退路。但我一直很好奇,若是不給你留此退路,你又將如何?”

水知寒微怔,麵對明將軍的追問,隻要回答稍有不慎,便是兩人反目成仇之時。若按以往,他必是避其鋒芒,但此刻,明將軍大異往常的舉動,是否印證了其心境已亂?水知寒尚未想好應該如何應答,稍一猶豫間,卻見明將軍身形一動,急速迫近。看那情形,當是要硬闖內宮。

無聲無息的陰風又起,十七令符再度發動,鬼影若隱若現,如煙似霧,攔住明將軍去路。明將軍除下青布,露出一張不怒自威的麵容,抬手一揚,青布擲於空中,發出詭異的“撲撲”聲響,如同撞上了無形之牆。青布雖是軟物,卻憑空激起一陣罡風,憧憧鬼影與之稍觸,隨即蕩開,夾雜著幾聲仿若夜魈啼泣的驚叫。

麵臨明將軍咄咄逼人之勢,水知寒目光閃動,他身為天下有數的高手,又在將軍府呆了十幾年,數次見過流轉神功的威力,深諳其中玄機。威淩天下的流轉神功最厲害之處並不在於其霸道無匹的雄厚強勁,而是內息流轉不停,渾然一體,全無縫隙,宛若天成,看似沛莫能禦,實則剛中帶柔。

但此刻,八重流轉神功的狂猛盡現,卻少了那一份隱匿其中的“凝虛”之力,非是明將軍功力減退,而在於他心境已亂。

以往水知寒藏鋒斂芒,從不與明將軍正麵衝突,但他的內心深處,卻是無時無刻都想一試流轉神功之威。而這一刻,明將軍心境起伏難定,四周大內侍衛與太子府的高手隨時可援手,再加上十七令符隱伏於側,占盡天時地利,可謂是他與明將軍對決的最好時機!縱然事後問責,隻須推說其擅闖禁宮,自己出手阻攔亦在情理之中……水知寒深吸一口氣,已提起十二成的功力,在這個大雪初停的深夜裏,當世兩大宗師、寒浸掌與流轉神功已是一觸即發。

明將軍急行不停,水知寒凝身不動,看那勢道,隻須四、五個呼吸間,兩人就將正麵相對,再無緩衝餘地。水知寒身後的兩名太監嚇得渾身顫抖,欲要閃開,卻被兩人交纏的氣場鎖住,挪移不動半分。

明將軍深夜入宮覲見,早料得必會被人所阻,故才麵蒙青布,不虞被人瞧破。借沿途奔行之際調整內息,流轉神功逐漸增強,先以四重“屏俗”

甩開一眾騎衛,再以五重“開合”掠過金水橋禁衛,六重“辟神”力挫點江山,七重“氣滅”懾退十七令符,此際狀態已臻最高,第八重流轉神功“凝虛”發動,鋒芒直指水知寒。

距離二十步,水知寒足下微微一沉,身體陡然陷入地麵一分;而明將軍卻是越行越輕,腳下足印淡若無痕,衣袂飄飛,仿佛直欲騰空升起。

距離十步,道邊積雪驀然倒卷而起,憑空形成兩個漩渦,分別把兩人裹在其中,情形詭異,聲勢驚人。

但,就在兩個漩渦之間卻隱有一條雪線穿透而過,如有一柄無形的利劍剖開雪浪,劍尖則是端然指向水知寒的胸口……刹那間,水知寒心頭巨震:這忽隱乍現的雪線絕非來自流轉神功,而是來自另一道淩厲無雙的殺氣。

而這殺氣,他認識!

天下殺手無數,唯有二者可稱王!一人是蟲,白道殺手之王,持量天之尺,藏竊魂之器,攜“琴棋書畫”四大弟子,懸貪官之名於五味崖,從未失手;一人是鬼,黑道殺手之王,發嘯天之吼,套雲絲之手,聚“星星漫天”之眾,有摘星攬月之能,絕無虛發。

與這兩人相較,無論是東海非常道、祁連無念宗,還是四年前京師飛瓊橋頭行刺明將軍未果的“春花秋月何時了”,包括近年來崛起的南疆少年——冷血劍客童顏,其江湖聲望與地位都遠為不及。

假設有人問起水知寒,誰是將軍府中他最理解的人,他會答:鬼失驚!依水知寒的觀察,鬼失驚應是奉昔日禦泠堂老堂主南宮睿言之命,暗中保護明將軍。身為殺手,他不應有原則與立場,隻須忠誠與行動,所以他獨來獨往,遠離是非,沉默寡言,從不與人深交,亦決不參與爭權奪利,隻知完成交予的任務;但假設有人問水知寒,誰是將軍府中他最不能理解的人,他同樣會答:鬼失驚!在江湖上,鬼失驚是令人談之色變的冷血殺手,在將軍府,他卻隻是處於明、水之下的三號人物,以他的桀驁心性,不能在江湖上肆意妄為,反而要處處受製於將軍府的命令,心底是否會有一絲不甘?隨著時日漸遠,南宮睿言命逝已久,接手禦泠堂的南宮逸痕業已失蹤多年,生死不明,南宮滌塵一介女流,強橫的黑道第一殺手豈能心服?然而,鬼失驚依然故我,對於明將軍保持著絕對的忠誠與信任。

曾有幾次,水知寒私下試探鬼失驚,卻隻換來如山的沉默與冷冷一瞥……甚至,有時水知寒會生出奇怪的念頭:若是沒有鬼失驚的存在,他與明將軍之間的對決是否早已開始?而如果他能取代明將軍完全掌控將軍府,是否也會換來鬼失驚同樣的忠誠?

這一注,水知寒猶豫了十餘年,也遲遲不敢賭!

但這一刻,他卻有了明白無誤的答案。盡管,也是他最不願麵對的答案!

水知寒忽然一笑,急收神功,同時側讓開身形:“既然如此,水某就於此處靜等將軍請命歸來。”

他此舉甚為危險,若是明將軍不及時收功,他勢必麵臨流轉神功的全力一擊。但若非如此,又怎能換取明將軍的信任?

在水知寒身後的兩名太監驟覺空氣燥熱、黏滯,呼吸亦困難起來,那是被八重流轉神功罩定水知寒身周五尺方園之力所波及。

水知寒一身長衫無風而顫,渾如衣下藏了數十條毒蟲,瞬間又恢複原狀。

“嘭”的一聲輕響,積雪所化的漩渦在空中停了半息,紛紛墜下,那一條宛如利劍的雪線亦消失不見,唯有雪粉飛揚,觸體寒涼。

兩名太監始覺壓力盡去,大口呼吸著,心中猶有餘悸。

明將軍已停在水知寒麵前三步外,似笑非笑,舉手道:“水總管,請。”

“將軍深夜入宮,必有要事。奈何父皇龍體欠安,就由本宮替你分憂可好?”宮門旁閃出一人,身著華貴紫袍,頭戴金冠,年約三十出頭,麵色白淨幾近透明,嘴角噙著一絲謙然的微笑,卻掩不住眼神中流露的威嚴與傲氣。

“太子殿下安好,聞說你酒醉未醒,就不打擾了。”麵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明將軍依然不卑不亢。

太子嗬嗬一笑:“縱是宿醉三日,見到將軍與水總管方才這一幕,亦是不得不醒。”在他身後有四人,雖都是身著侍從的服飾,卻全無侍從謙恭小心之態,反是目光炯炯,神情敏銳,一望而知皆是武學高手。

四君子!明將軍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將軍府對這四人所查探的信息。

第一人最年輕,也最英俊,隻可惜頸邊有一處青色胎記,故將衣領高高翻起以做遮掩。這幾年來,若提起江南梅家,首先想到的不是其龐大的家業與橫跨七省的綢莊,而是三公子梅天歌。

梅家世代經商,梅三公子卻能成為衡山劍派中劍法最強一人,殊為不易;第二人麵相最普通,木訥而憨厚,泯然眾人中毫不起眼,但若是亮出其攏在長袖中的右手,江湖上至少有一半人能認得出來。藍百輝,右腕全斷,接以半月形的銀鉤,鋒銳犀利,能裂虎豹,以十八路金絲纏手成名,殘忍嗜殺,江湖人送綽號“藍月亮”,真名反倒漸不被人知;第三人是個駝子,又矮又胖,身不足六尺,圓滾滾的腰身竟也有四尺餘,渾若圓球,麵上還敷了厚厚的一層粉,難辨真容。東方竹,出身梨園幫,以毒成名,精修縮骨易容之術,疑為三年前亭江城十七口滅門案之主凶;第四人年紀最長,亦最無高手之相,麵黃似蠟,頰瘦見骨,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半睜半閉,渾若病入膏肓,但他兩邊太陽穴卻是高高隆起,顯見內力精深。

此人乃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前麵三人的名頭加在一起怕也不及他。趙長菊,師出名門,武當俗家弟子中第一人。

泰親王失勢後,京師派係之爭漸漸涇渭分明,太子府急欲擴充實力以抗將軍府,故在江湖上遍尋高手,這四人相繼被太子重用,收為貼身侍從,因名字分別對應著“梅蘭竹菊”,人稱太子府上的“四君子”!

明將軍開門見山,直接進入正題:“太子想必知我為何而來?”

“小小一個宮滌塵,何致勞動明將軍大駕。你隻跟水總管說一聲,由他來找本宮即可,又何必夜探皇宮?若是被人誤會,可是大大不妙啊。”

“宮滌塵何罪之有,竟要出動禦林鐵騎緝拿?

恕我直言,若是引得吐蕃大軍犯我中原,太子殿下可知其後果?”明將軍今晚才由駱清幽處知悉宮滌塵遇險的事,故連夜直闖皇宮,他料想必是水知寒壓住消息不虞自己得知,所以方才鋒芒畢露,極不客氣,幾乎逼其對決。對太子亦是態度強硬,隱有興師問罪之意。

“正是因為顧忌吐蕃鐵騎,所以我才命管平等人機密行事,不泄情報。嘿嘿,但被將軍這麼一鬧,隻怕適得其反。”麵對明將軍的責問,太子連消帶打,巧妙地避開緝拿宮滌塵的罪名,不露半分破綻。

明將軍知太子意在拖延時間,而宮滌塵與何其狂卻是命在俄頃,絲毫耽誤不得。當即直言道:“明宗越請太子即刻收回成命!”他雖是朝中大將軍,手握兵權,勢震朝野,但如此公然詰問太子,確是以下犯上之舉。

“四君子”中梅天歌年輕氣盛,雖懾於明將軍的名頭,但有太子撐腰,倒也夷然不懼,忍不住喝道:“大膽,竟敢要挾太子殿下!”

“此處有你發話的資格麼?”明將軍冷冷瞥他一眼,“幸好,將軍府沒有你這號人。”言外之意自明。

被這一眼掃中,梅天歌恍若被掌力所劈,五髒六腑都隱隱一震,一時竟分辨不出是明將軍目光所致,還是心理上受其威勢所迫。正想開口扳回麵子,卻聽太子低喝一聲:“梅三住口,退下。”

梅天歌不敢違抗,悻然退後,臉上陣青陣紅。

太子一笑:“平日縱容過甚,缺了禮數,讓將軍見笑了。”

明將軍麵容肅穆:“殿下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太子沉吟:“接平西公子舉報,宮滌塵四年前暗中聯絡泰親王,圖謀造反。”

明將軍濃眉一揚:“太子殿下必是有所誤會。

宮滌塵乃是得我密令,方才刻意結交泰親王,促其提前謀反,不然豈能一舉滅之?若非如此,如今京師的形勢又將是另一個局麵吧。”他救人心切,索性將責任全都攬在自己身上,或許會授人與柄,但也顧不得許多了。話語中也順便提醒對方:四年前泰親王謀反失敗,最大的得益者正是太子府。

“哦,原來如此。既然將軍力保宮滌塵,那必定是個誤會了。不過嘛……”太子語鋒一轉,“此人身為邊陲邪派禦泠堂之首,還必須要查個清楚。”

“但太子殿下也別忘了,宮滌塵亦是吐蕃國師蒙泊的愛徒。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能暗地查證,切不可敲山震虎,惹來無窮後患。”

太子猶豫道:“將軍所言有理。不過這叛逆之罪可不是說笑,就算我想收回成命,也須請示父皇才可。”

“好!”明將軍右手忽然毫無預兆地一揚,太子隻道他要出手,驚得倒退半步。

卻不料明將軍聲東擊西,目標乃是那兩名太監,掌力到處,兩人但覺得身上一熱,不由自主騰雲駕霧般直往宮門內飛去,耳邊猶聽明將軍悠然道:“既然太子有令,你二人還不快去通報聖上。”

四君子同時出手,梅天歌與藍百輝一左一右,分往兩名太監身上抓去,東方竹則是背向一躍,胖體似牆,駝峰如盾,反身攔住兩名太監飛行的路線,趙長菊雙掌齊發,左手綿掌,右手太極,一招兩式,橫截而下,卻是擊往空處,意在斷去流轉神功之餘勁。

雖是措手不及之下,但四人皆是反應快捷,配合默契,且能及時審時度勢,兵刃皆不出手,隻是竭力阻攔兩名太監通報,不至於開罪當朝大將軍,不僅有真才實學,亦深諳官場之道。

明將軍微微一笑,右掌虛收再放,兩名太監如被無形之線所操縱,在空中一滯,複又加速往前飛去,恰恰避過梅天歌與藍百輝的撲擊。此際趙長菊雙掌已擊下,淩空觸到流轉神功,但覺明將軍那一股內勁渾然一體,無隙可入,自己的掌力盡被卸在外門;趙長菊一咬牙,低喝一聲,掌勢不變,卻已集起十成功力,這是他精修數十年純厚功力,明知一旦與流轉神功接實,必會受其反震,但騎虎難下,隻得全力以赴。

然而,趙長菊一掌拍下,才發現流轉神功竟如成百上千道內勁交纏而成,難辨其質,最詭異的是數道內力皆是極有彈性地不停顫動著,他的掌力霎時如泥牛入海,皆被那顫力化去,陡然間一道急勁從中迸出,這是兩人真元之力相交,再無回旋餘地,隨即就是一串密集的輕微爆響。

趙長菊一聲驚呼,被震得氣息浮亂,麵色酡紅,如醉酒般踉踉蹌蹌退出十餘步,方才止住去勢,但覺雙掌骨酥筋軟,疲乏難舉,幾無再戰之力,心知流轉神功之威強悍至斯,自己數十年功力全然無法對抗,怔在原地。

武當俗家大弟子畢竟不凡,雖被流轉神功震退,但也阻住了掌力,兩名太監身體一沉,往下落去,正好東方竹趕上來,厚大的脊背一挺,眼見就要撞在兩名太監身上。

禁宮中,東方竹自然不敢傷人,脊背將觸未觸之際,已將橫撞之力化為卸勁。驀然間背上駝峰一涼,兩道寒氣襲來,一道剛猛力沉,另一道卻是沉斂綿長,憑空一旋,身不由已被高高拋起,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斜斜落在五步之外,猶覺背心處寒涼似冰,忍不住打個冷戰。

出手的人是水知寒,寒浸掌餘勁未消,再將兩名太監遠遠送入宮中,口中對四君子笑道:“你四人的職責是保護太子,可不是找小太監的麻煩。”

太子眼見手下受挫,卻是麵色不變,撫掌而歎:“流轉神功、寒浸掌,兩大絕學神乎其技,實令本宮大開眼界。”他早知難阻明將軍,但水知寒的出手仍是稍覺意外,且不論坊間如何傳聞兩人不和,至少麵對外敵時,仍是同心協力。僅憑此一點,要想徹底鏟除將軍府,實是難於登天。

明將軍淡然道:“太子殿下既已頒下手諭,若是朝令夕改,不免有失尊嚴。還是由我請諫聖上,方是穩妥。”他早知太子會推三阻四拖延時間,所以才先斬後奏,徑直送太監入宮通報。

太子哈哈大笑:“還是將軍想得周到。請!”

閃身讓開宮門。他亦屬當機立斷之士,既然勢難阻止明將軍,索性就賣個人情。算來宮滌塵入伏已有七八個時辰,或許管平等人已然得手,明將軍就算請得一紙赦令,也為時已晚。

“總管請稍等片刻。”明將軍吩咐一聲,對太子略一拱手,大步入宮。

一旁趙長菊忽然閃出,拜倒在太子腳下:“太子殿下,趙長菊請辭歸鄉。”

太子一怔:“本宮並未怪責你,趙師父又何須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