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祈福的“胡呐喊”(2 / 3)

“祈福兄,你就沒想過續弦再成一個家?”有一天姣姣突然問他。

“都呷六十歲的飯噠,黃土埋了一大截。哪個還來續這根弦!”

“有崽女做官,不如老來找一個討米的伴。”姣姣誠懇地說。

“哪裏有得找啊?你以為像垃圾那麼容易!一個破產孤老頭趁身體還好,多做點善事也算是為牢裏的崽下輩子積點德。再說自己也過得踏實些,免得一上床就盡做噩夢!”祈福老倌一點也不忌諱自己的身世。

“做什麼鬼噩夢嘛,如今都在講做中國夢哩!”

“那就指望你姣姣看能不能幫我也圓一個中國夢。”祈福老倌坦然地笑著,國字形臉上便有了難得的容光。

“我看你呀,連人家瞎子都不如,那天我在電視裏還看到一個瞎子在唱什麼‘星星點燈……至少我們還有夢’哩!”姣姣自己都想不到嘴巴子來得這麼快。而且還拿電視裏的歌手與他老館子做比較。

兩個當路麵清潔工的苦命人,而且一個是孤男,一個是寡婦,在這湘水北岸的一隅,一邊聽著直下洞庭的湯湯江聲,一邊清理著垃圾堆裏的紙屑和煙盒,居然也能時不時談論著他們的噩夢美夢中國夢。難怪有人說蜉蝣的悲歡和獅子的悲歡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湘江世紀城站到了,去湘江世紀城站的乘客準備下車!”

姣姣當真像做了個夢。從夢中醒來,忙起身下了大巴,她摸了摸提著的飯盒和小土砵,雞湯還熱得燙手哩,“祈福兄肯定已經忙好一陣了,”她這麼自言自語地重複著,便三步並兩步地往湘江北岸、瀏陽河口子上的“泰坦尼克號”旁趕去。心想,他祈福老兄今天是真有得“中國夢”做了!既有青椒炒雞,又有老薑燉雞,還有油爆雞內胗,看不把你肚子撐破啊!

4

綠柳婆娑的十裏長堤上,微風輕拂著熱浪,暑氣悄然地彌漫著。

猛地一個趔趄,祈福兄頓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他趕緊用手中鐵鉗撐住路麵。他這才記起昨晚一高興連盒飯都沒有叫的,難怪在夢裏老是聞到雞湯的鮮味哩。

“也應該快到了吧!”剛一想到雞湯他的精神就又上來了。

“祈福兄真是對不起啊,又要沾你的光噠!”姣姣的聲音果然就隨一縷清新的晨風從“泰坦尼克號”那邊飄了過來,同時還飄過來一絲絲老薑燉雞的香味。

“那我倒是巴不得天天讓你沾這樣的光哩!”胡祈福興奮得要死。他邊咽口水邊誠心誠意地應著,提起兩個圓鼓鼓的垃圾袋就往姣姣這邊趕。一路走一路肚子裏還“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

“就知道你會這樣傻裏傻氣的,怕是惦記著呷雞肉昨晚一宿都沒睡吧?”見祈福老兄的臉色有些不對,姣姣心痛地說。

“那是的,我昨晚才睡得踏實哩,還做了個八百年怕是都遇不上的美夢哩!”他卻把忘記吃晚飯的事瞞著。

“是夢見了娶婆娘還是夢見了呷雄雞啊?”

“那你姣姣硬是個活神仙,兩樣都真的被你給猜中噠!”

“好好好,你就莫練嘴皮子了,趕快趁熱喝碗湯再慢慢呷飯哩!”說話間姣姣把飯盒一層層打開,取出內膽裏的一個小碗幫祈福老兄從土缽裏濾了釅釅的一碗雞湯,又用另一隻蓋碗盛了飯,“還是悠著點,莫噎到啊!”姣姣關切地說。

祈福兄像個聽話的小孩,偏著腦殼看姣姣張羅,喉嚨裏卻像伸出了爪子似的。

這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十米開外的一棵樟樹下,架著畫框的彭胡子正在爭分搶秒地畫著他倆的畫像。“棒,真棒!”搞藝術的人都是這樣,一得意就忘乎所以了。

剛一口喝下了半碗鮮雞湯的祈福老兄,突然冷不丁聽見另一個男人在說話,嚇得險些兒全都又噴了出來。

“見活鬼噠吧,大清早的是哪個啊!”一抬眼原來是彭胡子,便馬上轉怒為喜地問道:“是在幫我們畫像吧?”

“是哩是哩,真是太感動人了,太美好了!”彭胡子把畫筆一扔,緊握著拳頭將兩個拇指翹得老高向這邊示意。

祈福兄和姣姣兩個並不懂藝術的人幾乎是同時舉步向畫框奔去,但見畫框裏的“泰坦尼克號”翹首西南,浪花在船舷邊飛濺著,三根桅杆上的帆篷正兜著滿風,如火的朝陽吻著桅尖,一個身板硬朗的壯年男人,正埋著半張臉在土砵中如饑似渴地吮著雞湯,而一個中年婦女卻正向男人遞上另一隻盛著米飯、蓋著兩條雞腿的藍花瓷碗,笑眯著雙眼深情地注視著麵前的篤實男人……

“彭胡子你這是畫的什麼符啊?世上哪有這麼美的圖案!”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哈哈,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我要的就是這樣一種效果!”彭胡子居然興奮得也像一個天真的孩子,“此景隻能天上有,人間真情夢裏尋!”

“幾十歲噠還傻得像個瘋子!”姣姣雖然口裏這麼嘟噥著,卻灌滿了蜜似的連骨頭縫裏都甜滋滋的了。他彭胡子把我畫得好年輕,好漂亮哦!鵝蛋臉飽飽滿滿的,幾縷發絲被晨風微微撩起,笑眯眯的樣子像個活觀音,要不是眉心上那一顆小黑痣和身上的橘紅色環衛服,還真不敢相信那畫框裏的人就是我羅夢姣哩。

“還是先填飽肚子再看吧,你以為一張畫還真當得飯啦!”姣姣提醒著看得發呆的祈福老兄。

“等哪天時機成熟了,我就把這幅畫無償送給你們!這可是我跟蹤和關注了你們大半年,直到今天才真正碰撞出靈感的火花定稿的哩!”彭胡子的口氣並不像在說謊。

兩人居然就有些害起羞來,也沒有道聲謝便複又退到了“泰坦尼克號”旁邊的長條石凳上。一隻流浪狗躥了過來,蹲在他倆的中間,貪婪地仰頭望著吃得津津有味的祈福兄,老人的心一沉,便把隻吃了一半的另一個雞腿放在它的麵前。是一隻通人性的流浪狗,它一邊咬著美味的雞腿,一邊搖動著毛茸茸的尾巴,還時不時看看一左一右的兩位拾垃圾的老人,目光裏似乎盈滿了感激。

朝陽從湘江世紀城樓群的間隙中露出紅紅的臉龐,煥發的容光斜斜地映在他們身上。祈福兄已經吃過早餐了,兩人又埋頭清理和歸類倒了一地的大小紙屑和各種煙盒。

江麵上絲絲縷縷的薄霧早已經散盡,打魚船也已經泊岸,十裏江堤的柏油路麵上卻蒸騰起火苗般的熱浪了。依江臨水的居然之家、萬和超市的店門也一扇扇開了,一輛又一輛小車馳入停車場,沿商鋪的路段上,撐各色太陽傘的人群看著看著就稠密起來。什麼檳榔渣、口香糖、汗巾紙也多了起來。令姣姣感到委屈的是,她偶爾勾腰用戴著塑套的手去撿拾那些沾著口水,死粘在路麵上的垃圾時,居然還有人捂著鼻子怪聲怪氣地說:“嘖嘖,一雙手還敢拿筷子吃飯啦!”她有時真想直起腰杆來大吼一聲:“你嘖嘖個屁!不是有我們這些人,怕是屎都沒有你們呷哩!”但最終還是忍了。

“跟這些人計較什麼。就不曉得想一點開心的事麼?”祈福老兄居然就冒出了一句蠻實惠的話來。

“你未必是我肚裏的蛔蟲啊?”被窺破了心思的姣姣倏地就抬起頭來,一雙幽幽的眼睛盯著祈福老兄。

“差不多呢,你曉得什麼叫心有靈犀麼?”

“那你說說看,我剛才想的是一回什麼事?”

“這還不曉得,你都把委屈全寫在臉上噠,肯定是在生那些沒素質人的氣嘛!”

姣姣心裏一驚,“那我還真不敢跟你共事噠呢,心都被你看穿噠!”目光就變得加倍地柔柔軟軟了,她又緊接著問道:“什麼事才開心?”

祈福兄卻一下子被姣姣問住了。他本來想一五一十告訴她自己昨夜裏就做了很開心的一個夢,夢見了他和她也住進了這湘江世城六十八坪的最小戶型裏,他在巴掌寬的陽台上晾衣服,她在窄窄的廚房裏煲雞湯……但是話都到了嘴邊邊上,卻硬是不敢啟齒。

“哪天時機成熟了他肯定會告訴你呢!”彭胡子還真是個幽靈,神不知鬼不覺居然又出現在他倆身邊。並且還是那一句“哪天時機成熟了”的話掛在嘴上。像個能掐會算的天師。

“呸呸,嚇死個人!你不會是一個幽靈吧?”姣姣還真的被嚇了一跳。她記得鄉下有一種說法,要是走夜路碰到鬼,“呸呸”兩聲說破就沒有事了。可這明明是乾坤朗朗的晴天呢。

“我未必比那些自以為高貴,卻滿地亂吐檳榔渣、口香糖的人還可怕啊?”彭胡子故意裝出一副很受委屈的樣子。

“您說哪裏話哩,像您這麼親和的藝術家能同我們打成一片,是我們的福氣呢!”祈福老兄忙搶過話茬很城裏人地說。

“那確實。”姣姣也學著說起長沙腔來。

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彭胡子再次端詳兩位時,又情不自禁地翹起了兩個大拇指。

“我是真羨慕你們,也真心想同你們交朋友哩。從你們的身上,使我又重新發現了人世間的大美和大愛!”他停了停,想要鼓起勇氣把心裏的苦水全都倒出來似的又接著說,“我雖然是一個曾經得過國家級美術大獎的畫家,卻因為一時衝動以至於偏離了人生方向,這不,連當初硬是逼著我與前妻離婚的一個女學生也跟人家所謂的名畫家跑了。當然,也隻怪我自己貪戀美色,有眼無珠!”彭胡子越說越激動,突然就冷靜下來,“兩位莫笑話我自己揭自己的醜哦!”一臉的冤屈無處投訴似的。

姣姣一時卻找不出安慰眼前這位藝術家的話來,心想,原來人人都有一肚子難說出口的苦衷哦。

“命裏有來終歸有,命裏無來莫強求。人生路就是無常路。全都是命中注定了的。”祈福老兄居然又搬出他自己的那一套宿命理論來安慰人了。

“哪裏是什麼命中注定呢,現實並不是這樣的,你那是無望之後的消極主義思想。”驚回首的彭胡子像完全變了個人,複又充滿了激情地說,“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我從你們的身上並結合自己半百的人生經曆,總結出了幾條做人的經典,我貢獻出來供你們參考吧。”他不緊不慢一條一條地說道:“一、衝動和虛榮隻能泄露我們的修養,而篤實和淡定卻可以彰顯我們的品格;二、當我們感覺天快塌下來的時候,或許是我們自己站歪了,並不一定要怨天尤人的;三、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強,以至於會無視外因的恩賜,也不要把自看得太輕,否則會成了他人的踏腳板。”彭胡子滔滔不絕,他還要繼續說時,卻被姣姣岔開了話題:“實在對不起啊胡子老弟,你的經典確實是太有道理了,但太陽都上了中天,我們要是還不去撿拾垃圾,那就是我們太無道理了。等一下要是碰上領班過來檢查,發現我們在偷懶那多丟人。領了這一份工資就得做好這一份工作。”姣姣居然也一套一套講起普通話來,並且邊說就邊向祈福老兄使眼色走人了。

“好好好,你們忙,你們忙!”彭胡子顯得有些尷尬,但當他目送著這兩位身著橘紅色清潔服裝的樸素老兄老姐從容而堅實地走在如火的烈日下時,心中不免又湧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

理論是灰色的,隻有生活之樹常青。

這是哪位哲人說過的話呢?

5

“虛榮和衝動就如懸在頭頂上的兩柄利劍,任何一柄斬過來不傷性命也要傷身傷心的。”麵對著湯湯北去的湘江,彭胡子不禁又一次感歎起自己的人生來。

彭胡子叫彭沐林,年過半百有餘,是一名個體畫家。他早先是有編的,也屬於體製內的公家人,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就是縣劇團的美工,畫舞台背景畫人物肖像,樣樣都行。後來團裏有一個反映軍工企業技術革新典型人物的花鼓戲得了文化部的大獎,縣裏給劇團記了二等功,他作為美工也同樣得到了獎勵。所以他就到處吹噓自己是得過國家級大獎的畫家。

他是團裏麵第一個主動要求辭職下海的,當初縣裏鼓勵下海的文件有兩種方式:一是留職停薪由自己每月交付三百元的保編費;二是完全脫鉤不要編製,由政府一次性獎勵三千元創業基金。他想也沒想就選擇了第二種方式。那時他已經成家並有了三歲多的女兒,妻子在縣百貨公司當營業員,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人倒是蠻賢惠,但當時剛好有一個從省輕工業美術專科學校畢業的女孩追求著他,先是以拜他為師的名義天天跟他黏在一起,後來又策動他辭職南下廣東,再後來就幹脆鳩占鵲巢了。

他和她確實也相愛過,兩人初到廣州時,僅租了一間地下倉庫,既為畫室,又當住房,天天吃盒飯和快餐,四處奔波拉業務,但後來攢到錢了,條件好了,見的世麵也廣了,她卻跟著一位來廣州畫院考察學習的湘籍知名畫家走了……若按祈福老兄的說法,“這就是報應,怨不得他人的。”不過這種人和事,在世風日下的如今比比皆是,早已見怪不怪。他是去年孤身一人又回到了湖南。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他總算慢慢地有所自覺了,自從去年入冬搬進湘江世紀城的湘江豪庭小區後,更準確地說,是當他一次又一次看到無論風霜雨雪,無論驕陽酷暑,每天都在十裏長堤的路段上往往返返,佝僂著脊背認認真真撿拾垃圾的這一對漸入老境的環衛工人後,他似乎對自己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規劃,他發誓要擯棄以前那種作商業畫的模式,而要真正回歸到純藝術創作的正道上來。

彭胡子繪畫工作室兼住宅在湘江豪庭一棟八零二室,是一棟四十三層並擁有著錯層觀江陽台的高樓,與“泰坦尼克號”相距不足百米。站在不高不矮的半月形江景陽台上,低頭處就是那一艘仿真景觀大木船,就連船上與船旁的人高聲說笑都聽得十分清楚。但令他最難以忘懷的,還是去年深冬和今年早春常常看到的,在“泰坦尼克號”近旁那條石凳上的感人畫麵。

那就是祈福兄與姣姣在一起相互取暖時的情景。

讓他眼睛一亮的是在去年底下第一場初雪的早上,大概九點鍾左右,彭胡子睡了一個懶覺,剛一起床就來到了陽台上。漫天鵝毛飛雪在呼嘯的北風中旋轉而下,與往常一樣,他把目光像撒網似的向樓下蓋過去時,竟一眼就發現有兩堆橘紅色的火焰在風雪中聚到了一起,“這冰天雪地的,是哪來的火焰呢?”彭胡子心裏不由一怔,當他再定睛看時,原來是那一對每天都活躍在這一路段的環衛清潔工。“多麼感人的一幕!多麼美好的一幅圖畫啊!”彭胡子不由發出了哲人般的感慨來,“道德的火種不就是在這些社會最底層的人群中默默地傳遞著麼?”

湘水湯湯,不舍晝夜。素潔的雪花仍然在無聲地飄著,一連飄了三四天,夜裏又刮了一晚的北風,他想這樓下的樹上一定是掛了冰淩的,路麵上也結了冰凍吧,在沿海城市待了那麼多年,像想念親人一樣想雪哦!他這些天總是有事沒事就往江邊跑,也就是在“泰坦尼克號”旁邊,彭胡子終於結識了兩位當路麵清潔工的朋友。

“日子過得蠻滋味哩!”彭胡子踩著積雪又來到了景觀船旁邊,見一男一女兩個比自己年齡稍長的清潔工,頭杵著頭就著一個手提小火爐在一起取暖,羨慕之情油然而生。他們已經撿拾過一輪垃圾了,剛從裝垃圾的小鬥車中取出火爐想暖暖凍得通紅了的手和麻木的臉孔,不想卻來了個不速之客。兩人一抬頭,見是一長著滿臉絡腮胡子的陌生人,也就隻禮節性地笑了笑,沒有怎麼搭理。

“認識一下吧,我是個畫國畫的畫家,就住在這湘江豪庭一棟八零二彭胡子畫室。”還側身指給他倆看,“呶,就在那個陽台裏麵。”說著又回過頭來,“你們就叫我彭胡子吧!”而且也湊過手去邊烤火邊問道:“你們倆怎麼稱呼?”

見這個滿臉絡腮胡,住豪庭並自稱是畫國畫的畫家還蠻和氣,姣姣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咯咯咯……”笑得一臉通紅,於是便蹦出了一句,“是個畫胡子的吧?”

“真是個典型的湘女,幾十歲了還辣得嗆人!”

“薑都是老的辣呢,何況是老辣椒!”姣姣的言詞的確有些犀利。

“她叫羅夢姣,是我工友,我們都喊她姣姣。”胡祈福忙接過話尾打圓場。

“他叫胡祈福。”姣姣也覺得自己心直口快得太失體統,趕緊將功補過搶著介紹起來,“不過我們都喊他祈福兄。”

天上飛著片片雪花,輕輕盈盈,素潔而又美麗。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飛雪。”彭胡子發自內心的感慨無人意會。

“是千裏共嬋娟吧?”姣姣畢竟是個農村婦女,天真依舊。

“我看還是瑞雪兆豐年好。人人都有得飽飯呷!”祈福兄話如其人,平實而溫和。

彭胡子連連點頭稱是並深有體會地說:“男女搭配,工作不累。難怪連宇航船上天都二加一搭配了一個女的呢!”

就這樣,三個人算是真正認識了。

結識了新朋友的彭胡子,心裏頭如沐春風,他已經在家裏待不安穩了。又是一天早上,當他再一次來到江邊時,不禁又習慣性地把目光投向了“泰坦尼克號”和那條長長的石凳。場景依舊,人物依舊。這樣的時間段,祈福兄和姣姣已然工作一輪了,兩人又坐在臨江那一條雖然鏟淨了積雪,卻仍是冰涼的石凳上,頭杵著頭相互取暖。風雪已住,太陽卻不肯匆忙露臉,整個天空灰蒙蒙的,像鍋蓋一樣捂著這個缺少生氣的寒冷世界。

但他們照例隻小憩了一會兒,又是姣姣先起身,她把小火爐放進了車鬥裏,又勾腰撿了一塊片石蓋住了火爐口。緊接著祈福兄也起身了,他緊了緊橘紅色的工作服,並示意姣姣也緊了緊工作服,於是這冰天雪地裏便有了兩團火焰在移動著。

彭胡子突然就記起了雪萊的那句千古一問的名詩:“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遙看白雲成蒼狗,日子過得真快哦。此時,彭胡子正獨立於初秋的陽台上,雙目時而俯瞰著湯湯北去的湘江,時而注視著翹首西南的“泰坦尼克號”,最後又落到了那一條長長的石凳上。他的思緒奔湧著,心中充滿萬千感慨。是嗬,屈指算來,他與姣姣和祈福兄相識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了。但他還一直沒有問過他們倆的身世,不過在他的心中,姣姣是他彭胡子的好姐妹,祈福兄是他彭胡子的好兄弟,而她和他,則更像一對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好情人,好夫妻。

就是從去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彭胡子的心裏其實就一直在構思著一組反映社會底層人物的組畫,試圖用色彩和線條去揭示他們內心深處的無奈與喜樂,展示他們工作和生活中最柔韌、最堅忍、最平實、最美麗的部分……組畫中的第一幅作品已經很完整地印在他的腦海中了,可取名為《冰天雪地裏的火種》,那既是他們個體生命在相互取暖的火種,也同時是把溫暖傳遞給了社會群體的火種;而第二幅作品就是不久前姣姣和祈福兄看到過的那一幅《祈福的雞湯》。當然還有第三幅、第四幅也會相繼問世……

秋天是農人們收獲的季節,但在彭胡子看來,他的收獲季節卻是在結識了祈福兄和姣姣後到來的。在這短短的跨年度的四季中,他不但收獲到了人世間最溫暖、最樸實的友情,還收獲到了作為藝術家夢寐以求的最美好、最本色的靈感。

6

也就是這個秋天的一個傍晚,華子收到了一條弟弟忠忠發來的短信息:“姐,我即日將攜女友白蓮來長看你和姐夫並外甥亮亮。請告訴娘,她的準兒媳要求去我們鄉下老家住兩天。”華子讀著短信,“撲哧”一聲就笑了,她也沒細想即日是幾日,“這個鬼崽子真是不害臊哩,兩家長輩麵都沒見就準兒媳準兒媳的!”便隨手一按就回了五個字:“要不要臉哪?”手機蹦出五個字來,“向姐夫學習。”華子的臉一紅,立馬就想到了自己與丈夫當年也是先斬後奏的,娘也隻生了幾天悶氣照樣隻好接受現實。她隨即想打電話把這消息告訴娘,可娘一直是拒用手機的,還說那東西麻煩,實際上呢,是舍不得花錢,娘總是把一分錢當成兩分用,就是想省著為忠忠今後辦婚事用。沒想到鬼崽子大學還差一年畢業,兩人就搞到一塊去了。

晚上十一點還差十多分,華子就提前關了店門,小跑著回家連鑰匙也懶得掏便“砰砰砰”直接捶門了,“媽,快開門快開門!”姣姣正準備進裏屋睡覺,趿著涼鞋把門一敞,低聲地說:“亮亮剛睡著,是來強盜了不成啊!”華子也就忙壓低了聲音,“是你的寶貝大學生兒子給你搶了兒媳婦來噠哩!”

“你盡講鬼話。”姣姣當真把頭探出門來四處瞄。

“看把你老人家急的。是忠忠剛發來信息了,說要把你兒媳婦帶回家來。”進客廳把門關上後又在娘的耳邊吹風說:“隻怕是要恭喜你會有奶奶當哦!”姣姣又驚又喜,忙把華子拉到沙發上坐下認真地問:“到底真的還是假的啊?”華子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看把你急的,他們來了後你親口問你兒媳婦不就都曉得噠!”

“你這個鬼婆娘,盡扯白!”

“我隻是給你提供情報,信幾分不信幾分你自己去分析。”

“真是沒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要真是這樣你當娘的才省錢省事呢!”

華子把想到要說的話劈裏啪啦說完,激情也就過去了,“我洗澡去,你一個人慢慢樂吧!”

姣姣忽然就覺得孤單起來,女兒是個不想事的直腸子,這一點很像她姣姣年輕的時候,女婿李建民又去了衡陽的工地,身邊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不知怎麼她的眼前仿佛就出現了祈福老兄的身影。

“這個是好事啊!幹脆到時候兩樁喜事一堂辦。”祈福老兄憨笑著說。卻是把她姣姣羞得臉紅耳熱:什麼叫兩樁喜事?這老兄終於忍不住向我表白了吧!但她畢竟沒有急於接腔,心想他該不是笑話我既當婆婆又當奶奶吧?可一抬頭,客廳裏空蕩蕩的,連鬼影子都沒有看見一個。

“也是嘛,他昨天明明說要回益陽老家一趟的。我怎麼又突然想起他祈福兄了呢?害不害臊哦!”真個是剪不斷,理還亂,她想得心煩起來,嘟噥著也就進了臥房。

嶽麓北山腳下的夜晚靜悄悄的,零零星星的幾路大巴車晚十一點就停開了,偏遠有偏遠的好處,房價便宜又能圖個清靜。一想到房價,姣姣的心裏就發慌,“手頭就存了五萬來塊錢,還去想要買房!但忠忠這鬼崽子找了個大學生做老婆,莫非還願意回鄉下去結婚生子?”就這麼東一想西一想的,大半夜便過去了,姣姣也想得累了,腦海裏一片空白,姣姣就睡著了。